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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列传·卷一百三十七

沈昫等

原文

忠义上

○夏侯端刘感常达罗士信吕子臧张道源族子楚金附

李公逸张善相李玄通敬君弘冯立谢叔方王义方成三郎尹元贞高睿子仲舒崔琳附

王同皎周憬附

苏安恆俞文俊王求礼燕钦融郎岌附

安金藏

《语》曰:“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孟轲曰:“生亦我所欲,义亦我所欲,舍生而取义可也。”古之德行君子,动必由礼,守之以仁,造次颠沛,不愆于素。有若仲由之结缨,鉏麑之触树,纪信之蹈火,豫让之斩衣,此所谓杀身成仁,临难不苟者也!然受刑一代,顾瞻七族。不犯难者,有终身之利;随市道者,获当世之荣。苟非气义不群,贞刚绝俗,安能碎所重之支体,徇他人之义哉!则由、麑、信、让之徒,君人者常宜血祀,况自有其臣乎!即如安金藏剖腹以明皇嗣,段秀实挺笏而击元凶,张巡、姚摐之守城,杲卿、真卿之骂贼,又愈于金藏。秀实等各见本传。今采夏侯端、李忄妻已下,附于此篇。

夏侯端,寿州寿春人,梁尚书左仆射详之孙也。仕隋为大理司直,高祖龙潜时,与其结交。大业中,高祖帅师于河东讨捕,乃请端为副。时炀帝幸江都,盗贼日滋。端颇知玄象,善相人,说高祖曰:“金玉床摇动,此帝座不安。参墟得岁,必有真人起于实沉之次。天下方乱,能安之者,其在明公。但主上晓察,情多猜忍,切忌诸李,强者先诛,全才既死,明公岂非其次?若早为计,则应天福;不然者,则诛矣!”高祖深然其言。及义师起,端在河东,为吏所捕,送于长安,囚之。高祖入京城,释之。引入卧内,与语极欢,授秘书监。

属李密为王世充所破,以众来降,关东之地,未有所属。端固请往招谕之,乃加大将军,持节为河南道招慰使。至黎阳,李勣发兵送之,自澶水济河,传檄郡县,东至于海,南至于淮,二十余州,并遣使送款。行次谯州,会亳州刺史丁叔则及汴州刺史王要汉并以所部降于世充,路遂隔绝。

端素得众心,所从二千人,虽粮尽,不忍委去。端知事必不济,乃坐泽中,尽杀私马,以会军士。因歔欷曰:“今王师已败,诸处并没,卿等土壤,悉皆从伪,特以共事之情,未能见委。然我奉王命,不可从。卿有妻子,无宜效我。可斩吾首,持归于贼,必获富贵。”众皆流涕。端又曰:“卿不忍见杀,吾当自刎。”众士抱持之,皆曰:“公于唐家,非有亲属,但以忠义之故,不辞于死。诸人与公共事,经涉艰危,岂有害公而取富贵!”复与同进。潜行五日,馁死者十三四;又为贼所击,奔溃相失者大半。端唯与三十余人东走,采生莹豆而食之。犹持节与之俱卧起,谓众人曰:“平生不知死地乃在此中。我受国恩,所以然耳,今卿等何乃相伴死乎!可散投贼,犹全性命。吾当抱此一节,与之俱殒。”众又不去。

属李公逸为唐守杞州,闻而勒兵迎馆之。于时河南之地,皆入世充,唯公逸感端之义,独坚守不下。世充遣使召端,解衣遗之。礼甚厚,仍送除书,以端为淮南郡公、吏部尚书。端对其使者曰:“夏侯端天子大使,岂受王世充之官!自非斩我头将往见汝,何容身苟活而屈于贼乎!”遂焚其书,拔刀斩其所遗衣服。因发路西归,解节旄怀之,取竿加刃,从间道得至宜阳。

初,山中险峻,先无蹊径,但冒履榛梗,昼夜兼行,从者三十二人,或坠崖溺水、遇猛兽而死又半,其余至者,皆鬓发秃落,形貌枯瘠。端驰驿奉见,但谢无功,殊不自言艰苦。高祖悯之,复以为秘书监。俄出为梓州刺史。所得料钱,皆散施孤寡。贞观元年病卒。

刘感,岐州凤泉人,后魏司徒高昌王丰生之孙也。武德初,以骠骑将军镇泾州。薛仁杲率众围之。感婴城拒守,城中粮尽,遂杀所乘马以分将士,感一无所啖,唯煮马骨取汁,和木屑食之。城垂陷者数矣。长平王叔良援兵至,仁杲解围而去。感与叔良出战,为贼所擒。仁杲复围泾州,令感语城中云:“援军已败,徒守孤城,何益也!宜早出降,以全家室。”感许之。及至城下,大呼曰:“逆贼饥饿,亡在朝夕!秦王率数十万众,四面俱集,城中勿忧,各宜自勉,以全忠节!”仁杲大怒,执感于城边,埋脚至膝,驰骑射杀之,至死声色逾厉。

贼平,高祖购得其尸,祭以少牢,赠瀛州刺史,封平原郡公,谥曰忠壮。令其子袭官爵,并赐田宅。

常达,陕人也。初仕隋为鹰扬郎将,数从高祖征伐,甚蒙亲待。及义兵起,达在霍邑,从宋老生来拒战。老生败,达惧,自匿不出。高祖谓达已死,令人阅尸求之。及达奉见,高祖大悦,以为统军。武德初,拜陇州刺史。时薛举屡攻之,不能克,乃遣其将仵士政以数百人伪降达。达不之测,厚加抚接。士政伺隙以其徒劫达,拥城中二千人而叛,牵达以见于举。达词色抗厉,不为之屈。举指其妻谓达曰:“识皇后否?”达曰:“正是瘿老妪,何足可识!”竟释之。有贼帅张贵谓达曰:“汝识我否?”答曰:“汝逃死奴。”真目视之,贵怒,拔刀将斫达。人救之,获免。

及仁杲平,高祖见达,谓曰:“卿之忠节,便可求之古人。”命起居舍人令狐德棻曰:“刘感、常达,须载之史策也。”执仵士政,扑杀之。赐达布帛三百段,复拜陇州刺史,卒。

罗士信,齐州历城人也。大业中,长白山贼王簿、左才相、孟让来寇齐郡,通守张须陀率兵讨击。士信年始十四,固请自效。须陀谓曰:“汝形容未胜衣甲,何可入阵!”士信怒,重著二甲,左右双鞬而上马,须陀壮而从之。击贼潍水之上。阵才列,士信驰至贼所,刺倒数人,斩一人首,掷于空中,用枪承之,戴以略阵。贼众愕然,无敢逼者;须陀因而奋击,贼众大溃。士信逐北,每杀一人,辄劓其鼻而怀之;及还,则验鼻以表杀贼之多少也。须陀甚加叹赏,以所乘马遗之,引置左右。每战,须陀先登,士信为副。炀帝遣使慰喻之,又令画工写须陀、士信战阵之图,上于内史。

及须陀为李密所杀,士信随裴仁基率众归于密,署为总管。使统所部,随密击王世充。败,士信跃马突进,身中数矢,乃陷于世充军。世充知其骁勇,厚礼之,与同寝食。后世充破李密,得密将邴元真等,尽拜为将军,不复专重之。士信耻与为伍,率所部千余人奔于谷州。高祖以为陕州道行军总管,使图世充。及大军至洛阳,士信以兵围世充千金堡。中有大骂之者,士信怒,夜遣百余人将婴兒数十至于堡下,诈言“从东都来投罗总管”。因令婴兒啼噪,既而佯惊曰:“此千金堡,吾辈错矣!”忽然而去。堡中谓是东都逃人,遽出兵追之。士信伏兵于路,俟其开门,奋击大破之,杀无遗类。世充平,擢授绛州总管,封剡国公。

寻从太宗击刘黑闼于河北,有洺水人以城来降,遣士信入城据守。贼悉众攻之甚急,遇雨雪,大军不得救,经数日,城陷,为贼所擒。黑闼闻其勇,意欲活之;士信词色不屈,遂遇害,年二十。太宗闻而伤惜,购得其尸,葬之,谥曰勇。士信初为裴仁基所礼,尝感其知己之恩,及东都平,遂以家财收敛,葬于北邙。又云:“我死后,当葬此墓侧。”及卒,果就仁基左而托葬焉。

吕子臧,蒲州河东人也。大业末,为南阳郡丞。高祖克京师,遣马元规抚慰山南,子臧坚守不下,元规遣使讽谕之,前后数辈,皆为子臧所杀。及炀帝被杀,高祖又遣其婿薛君倩赍手诏谕旨,子臧乃为炀帝发丧成礼。而后归国,拜邓州刺史,封南阳郡公。

时硃粲新败,子臧率所部数千人,与元规并力将击之。谓元规曰:“硃粲新破之后,上下危惧,一战可擒。若更迁延,部众稍集,力强食尽,必死战于我,为患不细也。”元规不纳,子臧请以本兵独战,又不许。俄而粲众大至,元规惧,退保南阳。子臧谓元规曰:“言不见纳,以至于此,老夫今坐公死矣!”粲果率兵围之,遇霖雨,城壁皆坏,所亲者知城必陷,固劝其降。子臧曰:“安有天子方伯降贼者乎!”于是率其麾下,赴敌而死。俄而城陷,元规亦遇害。

张道源,并州祁人也。年十五,父死,居丧以孝行称,县令郭湛改其所居为复礼乡至孝里。道源尝与友人客游,友人病,中宵而卒,道源恐惊扰主人,遂共尸卧,达曙方哭,亲步营送,至其本乡里。高祖举义,召授大将军府户曹参军。及平京城,遣道源抚慰山东,燕、赵之地争来款附。高祖下书褒美,累封范阳郡公,后拜大理卿。时何稠、士澄有罪,家口籍没,仍以赐之。道源叹曰:“人有否泰,盖亦是常。安可因己之泰,利人之否,取其子女以为仆妾,岂近仁者之心乎#”皆舍之,一无所取。寻转太仆卿,后历相州都督。武德七年卒官,赠工部尚书,谥曰节。道源虽历职九卿,身死日,唯有粟石两,高祖深异之,赐其家帛三百段。

族子楚金。

楚金,少有志行,事亲以孝闻。初,与兄越石同预乡贡进士,州司将罢越石而荐楚金,辞曰:“以顺则越石长,以才则楚金不如。”固请俱退。时李勣为都督,叹曰:“贡士本求才行,相推如此,何嫌双居也。”乃俱荐擢第。楚金,高宗时累迁刑部侍郎。仪凤年,有妖星见,楚金上疏,极言得失。高宗优纳,赐帛二百段。则天临朝,历位吏部侍郎、秋官尚书,赐爵南阳侯。为酷吏周兴所陷,配流岭表,竟卒于徙所。著《翰苑》三十卷、《绅诫》三卷,并传于时。

李公逸,汴梁雍丘人也。隋末,与族弟善行以义勇为人所附。初归王世充,知其必败,遣间使请降。高祖因以雍丘置杞州,拜为总管,封阳夏郡公。又以善行为杞州刺史。世充遣其从弟辨率众攻之,公逸遣使请援。高祖以其悬隔贼境,未即出兵。公逸乃留善行居守,自入朝请援,行至襄城,为世充伊州刺史张殷所获,送于洛阳。世充谓曰:“卿越郑臣唐,其说安在?”公逸答曰:“我于天下,唯闻有唐。”世充怒,斩之。善行竟没于贼。高祖闻而悼惜,封其子为襄邑县公。

张善相,许州襄城人也。大业末,为里长,每督县兵,逐小盗,为众所附,遂据本郡,归于李密。密败,以城归国,高祖授伊州总管。王世充数攻之,善相频遣使请救。兵既不赴,城中粮尽,自知必败,谓僚属曰:“死当斩吾头以归世充。”众皆泣曰:“宁与公同死,终不独生!”后城陷被擒,送于世充,辞色不挠,骂世充极口,寻被害。高祖叹曰:“吾负善相,善相不负吾。”封其子为襄城郡公。

李玄通,雍州蓝田人。仕隋鹰扬郎将。义兵入关,率所部归国,累除定州总管。刘黑闼反叛,攻之,城陷被擒。黑闼重其才,欲以为大将,玄通叹息曰:“吾荷朝恩,作籓东夏,孤城无援,遂陷虏庭。当守臣节,以忠报国,岂能降志,辄受贼官。”拒而不受。故吏有以酒食馈之者,玄通曰:“诸君哀吾困辱,故以酒食来相宽慰,吾当为诸君一醉。”遂与乐饮。谓守者曰:“吾能舞剑,可借吾刀。”守者与之。及曲终,太息而言:“大丈夫受国厚恩,镇抚方面,不能保全所守,亦何面目视息世间哉!”因溃腹而死。高祖闻而为之流涕,拜其子伏护为大将。

敬君弘,绛州太平人,齐右仆射显隽曾孙也。武德中,为骠骑将军,封黔昌县侯,掌屯营兵于玄武门,加授云麾将军。隐太子建成之诛也,其余党冯立、谢叔方率兵犯玄武门,君弘挺身出战。其所亲止之曰:“事未可知,当且观变,待兵集,成列而战,未晚也。”君弘不从,乃与中郎将吕世衡大呼而进,并遇害。太宗甚嗟赏之,赠君弘左屯卫大将军,世衡右骁卫将军。

冯立,同州冯翊人也。有武艺,略涉书记,隐太子建成引为翊卫车骑将军,托以心膂。建成被诛,其左右多逃散,立叹曰:“岂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难!”于是率兵犯玄武门,苦战久之,杀屯营将军敬君弘。谓其徒曰:“微以报太子矣!”遂解兵遁于野。俄而来请罪。太宗数之曰:“汝在东宫,潜为间构,阻我骨肉,汝罪一也。昨日复出兵来战,杀伤我将士,汝罪二也。何以逃死!”对曰:“出身事主,期之效命,当职之日,无所顾惮。”因伏地歔欷,悲不自胜。太宗慰勉之。立归,谓所亲曰:“逢莫大之恩,幸而获济,终当以死奉答。”

未几,突厥至便桥。立率数百骑与虏战于咸阳,杀获甚众。太宗闻而嘉叹,拜广州都督。前后作牧者,多以黩货为蛮夷所患,由是数怨叛。立到,不营产业,衣食取给而已。尝至贪泉,叹曰:“此吴隐之所酌泉也。饮一杯水,何足道哉!吾当汲而为食,岂止一杯耶,安能易吾性乎!”遂毕饮而去。在职数年,甚有惠政,卒于官。

谢叔方,雍州万年人也。初从巢剌王元吉征讨,数有战功,元吉奏授屈咥直府左军骑。太宗诛隐太子及元吉于玄武门,叔方率府兵与冯立合军,拒战于北阙下,杀敬君弘、吕世衡。太宗兵不振,秦府护军尉迟敬德传元吉首以示之,叔方下马号哭而遁。明日出首,太宗曰:“义士也!”命释之。历迁西、伊二州刺史,善绥边镇,胡戎爱而敬之,如事严父。贞观末,累加银青光禄大夫,历洪、广二州都督。永徽中卒。

王义方,泗州涟水人也。少孤贫,事母甚谨,博通《五经》,而謇傲独行。初举明经,因诣京师,中路逢徒步者,自云父为颍上令,闻病笃,倍道将往焉,徒步不前,计无所出。义方解所乘马与之,不告姓名而去。俄授晋王府参军,直弘文馆。特进魏征甚礼之,将以侄女妻之。义方竟娶征之侄女,告人曰:“昔不附宰相之势,今感知己之言故也。”转太子校书。

无何,坐与刑部尚书张亮交通,贬为儋州吉安丞。行至海南,舟人将以酒脯致祭。义方曰:“黍稷非馨,义在明德。”乃酌水而祭,为文曰:“思帝乡而北顾,望海浦而南浮。必也行愆诸己,义负前修。长鲸击水,天吴覆舟。因忠获戾,以孝见尤。四维雾廓,千里安流。灵应如响,无作神羞。”时当盛夏,风涛蒸毒,既而开霁,南渡吉安。蛮俗荒梗,义方召诸首领,集生徒,亲为讲经,行释奠之礼;清歌吹籥,登降有序,蛮酋大喜。

贞观二十三年,改授洹水丞。时张亮兄子皎,配流在崖州,来依义方而卒。临终托以妻子及致尸还乡。义方与皎妻自誓于海神,使奴负柩,令皎妻抱其赤子,乘义方之马,身独步从而还。先之原武葬皎,告祭张亮,送皎妻子归其家而往洹水。转云阳丞,擢为著作佐郎。

显庆元年,迁侍御史。时中书侍郎李义府执权用事,妇人淳于氏有美色,坐事系大理,义府悦之,托大理丞毕正义枉法出之。高宗又敕给事中刘仁轨、侍御史张伦重按其事。正义自缢。高宗特原义府之罪。义方以义府奸蠹害政,将加弹奏,以问其母。母曰:“昔王陵母伏剑成子之义,汝能尽忠立名,吾之愿也,虽死不恨!”义方乃先奏曰:

臣闻春莺鸣于献岁,蟋蟀吟于始秋,物有微而应时,人有贱而言忠。臣去岁冬初,云阳下县丞耳。今春及夏,陛下擢臣著作佐郎,极文学之清选。未几,又拜臣侍御史,滥朝廷之雄职。顾视生涯,陨首非报,唯欲有犯无隐,以广天听。

伏以李义府枉杀寺丞,陛下已赦之,臣不应更有鞫问。然天子置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本欲水火相济,盐梅相成,然后庶绩咸熙,风雨交泰。亦不可独是独非,皆由圣旨。昔唐尧失之于四凶,汉祖失之于陈豨,光武失之于逢萌,魏武失之于张邈。此四帝者,英杰之主,然失之于前,得之于后。今陛下继圣,抚育万邦,蛮陬夷落,犹惧疏网。况辇毂咫尺,奸臣肆虐,足使忠臣抗愤,义士扼腕。纵令正义自缢,弥不可容,便是畏义府之权势,能杀身以灭口。此则生杀之威,上非王出;赏罚之柄,下移佞宠。臣恐履霜坚冰,积小成大,请重鞫正义死由,雪冤气于幽泉,诛奸臣于白日。

及廷劾义府,曰:

臣闻附下罔上,圣主之所宜诛;心狠貌恭,明时之所必罚。是以隐贼掩义,不容唐帝之朝;窃幸乘权,终齿汉皇之剑。中书侍郎李义府,因缘际会,遂阶通显。不能尽忠竭节,对扬王休,策蹇励驽,祗奉皇眷,而反凭附城社,蔽亏日月,请托公行,交游群小。贪冶容之美,原有罪之淳于;恐漏泄其谋,殒无辜之正义。虽挟山超海之力,望此犹轻;回天转日之威,方斯更劣。此而可恕,孰不可容!金风届节,玉露启涂,霜简与秋典共清,忠臣将鹰鹯并击。请除君侧,少答鸿私,碎首玉阶,庶明臣节。

高宗以义方毁辱大臣,言词不逊,左迁莱州司户参军。秩满,家于昌乐,聚徒教授。母卒,遂不复仕进。总章二年卒,年五十五。撰《笔海》十卷、文集十卷。门人何彦光、员半千为义方制师服,三年丧毕而去。

半千者,齐州全节人也。事义方经十余年,博涉经史,知名河朔。则天时官至天官侍郎。撰《三国春秋》二十卷,行于代。自有传。

成三郎,幽州渔阳人也。光宅年,为左豹韬卫长上果毅。李孝逸之讨徐敬业,以为前锋,与贼战于高邮。军国败绩,被擒,送于江都。贼党唐之奇绐其众曰:“此李孝逸也!”将斩之。三郎大呼曰:“我,是果毅成三郎,不是将军李孝逸。官军已围尔数重,破尔在于朝夕。我死,妻子受荣;尔死,家口配没,终不及我!”之奇怒,斩之。敬业平,赠左监门将军,谥曰勇。时曲阿令尹元贞,亦死敬业之难。

尹元贞者,瀛州河间人也。在曲阿,闻敬业攻陷润州,率兵赴援。及战败,被擒。敬业临以白刃,胁令附己,将加任用。元贞词色慷慨,竟不之屈,寻遇害。敬业平,赠润州刺史,谥曰壮。

高睿,雍州万年人,隋尚书左仆射崿孙也。父表仁,谷州刺史。睿少以明经累除桂州都督,寻加银青光禄大夫,转赵州刺史,封平昌县子。圣历初,突厥默啜来寇,睿又婴城固守。长史唐波若见城围甚急,遂潜谋应贼。睿觉之,将自杀,不死,俄而城陷被擒,更令招喻诸县未降者。睿竟不从,遂为所杀。

初,贼将至州境。或谓睿曰:“突厥所向无前,百姓丧胆;明公力不能御,不若降之。”睿曰:“吾为天子刺史,不战而降,其罪大矣。”则天闻而深叹息之,赠冬官尚书,谥曰节。及贼退,唐波若伏诛,家口籍没。因下制曰:“故赵州刺史高睿,狂贼既至,死节不降;长史唐波若,不能固城,相率归贼。高睿已加褒柱,波若等身死破家。赏罚既行,须敦惩劝,宜颁示天下,咸使知闻。”

子仲舒,博通经史,尤明《三礼》及诂训之书。神龙中,为相王府文学,王甚敬重之。开元中,累授中书舍人,侍中宋璟、中书侍郎苏颋每询访故事焉。

时又有中书舍人崔琳,深达政理,璟等亦礼焉。尝谓人曰:“古事问高仲舒,今事问崔琳,则又何所疑矣!”仲舒累迁太子右庶子卒。

王同皎,相州安阳人,陈侍中、驸马都尉宽之曾孙。其先自琅邪仕江左,陈亡,徙家河北。同皎,长安中尚皇太子女定安郡主。授朝散大夫,行太子典膳郎。敬晖等讨张易之兄弟也。遣同皎与右羽林将军李多祚迎太子于东宫,请太子至玄武门指麾将士。太子初拒而不许,同皎讽谕切至,太子乃就驾。以功授右千牛将军,封琅邪郡公,赐实封五百户。及郡主进封为公主,拜同皎为驸马都尉。寻加银青光禄大夫,迁光禄卿。

神龙二年,同皎以武三思专权任势,谋为逆乱,乃招集壮士,期以则天灵驾发引,劫杀三思。同谋人抚州司仓冉祖雍,具以其计密告三思。三思乃遣校书郎李悛上言:“同皎潜谋杀三思后,将拥兵诣阙,废黜皇后。”帝然之,遂斩同皎于都亭驿前,籍没其家。临刑神色不变,天下莫不冤之。睿宗即位,令复其官爵。执冉祖雍、李悛,并诛之。

初与同皎叶谋,有武当丞周憬者,寿州寿春人也。事既泄,遁于比干庙中,自刎而死。临终,谓左右曰:“比干,古之忠臣也。倘神道聪明,应知周憬忠而死也。韦后乱朝,宠树邪佞,武三思干上犯顺,虐害忠良,吾知其灭亡不久也!可悬吾头于国门,观其身首异门而出。”其后皆如其言。

苏安恆,冀州武邑人也。博学,尤明《周礼》及《春秋左氏传》。大足元年,投匭上疏曰:

陛下钦圣皇之顾托,受嗣子之推让,应天顺人,二十年矣。岂不思虞舜褰裳,周公复辟,良以大禹至圣,成王既长,推位让国,其道备焉!故舜之于禹,是其族亲;旦举成王,不离叔父。且族亲何如子之爱?叔父何如母之恩?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壮,若使统临宸极,何异陛下之隧!陛下年德既尊,宝位将倦,机务殷重,浩荡心神,何不禅位东宫,自怡圣体!

臣闻自昔明王之孝理天下者,不见二姓而俱王也。当今梁、定、河内、建昌诸王等,承陛下之廕覆,并得封王,臣恐千秋万岁之后,于事非便,臣请黜为公侯,任以闲简。

臣又闻陛下有二十余孙,今无尺土之封,此非长久之计也。臣请四面都督府及要冲州郡,分土而王之。纵今年尚幼小,未娴养人之术,请择立师傅,成其孝敬之道,将以夹辅周室,籓屏皇家,使累叶重光,飨祀不辍,斯为美矣,岂不大哉!

疏奏,则天召见,赐食慰谕而遣之。长安二年,又上疏曰:

忠臣不顺时而取宠,烈士不惜死而偷生。故君道不明者,忠臣之过欤!臣道不轨者,烈士之过欤!昔者先皇晏驾,留其顾托,将以万机殷广,令陛下兼知其事。虽唐尧、虞舜居其位,而共工、驩兜在其间,陛下骨肉之恩阻,陛下子母之爱忘。臣谓圣情以运祚将丧,极斯大节;天下谓陛下微弱李氏,贪天之功。何以年在耄倦,而不能复子明辟,使忠言莫进,奸佞成朋,夷狄纷扰,屠害黎庶!陛下虽纳隍轸念,亦罔能救此生灵。

臣闻天下者,神尧、文武之天下也。昔有隋失驭,小人道长,群雄骇鹿,四海瞻乌。皇唐亲事戎旃,凤翔参野,削平宇县,龙践宸极。歃血为盟,指河为誓,非李氏不王,非功臣不封。陛下虽居正统,实唐氏旧基。故《诗》曰:“惟鹊有巢,唯鸠居之。”此言虽小,可以喻大。陛下自坤生德,乘乾作主,岂不以上符天意,下顺人心!东宫昔在谅阴,相王又非长子,陛下恐宗祀中绝,所以应其讴歌。当今太子追回,年德俱盛,陛下贪其宝位而忘母子深恩。臣闻京邑翼翼,四方取则。陛下蔽太子之元良,枉太子之神器,何以教天下母慈子孝!焉能使天下移风易俗焉?惟陛下思之,将何圣颜以见唐家宗庙?将何诰命以谒大帝坟陵?陛下何故日夜积忧,不知钟鸣漏尽?臣愚以天意人事,还归李家。陛下虽安天位,殊不知物极则反,器满则倾。故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之谓也。陛下不如高揖机务,自恬圣躬,命史臣以书之,令乐府以歌之,斯亦太平之盛事也!

臣闻见过不谏,非忠臣也;畏死不言,非勇士也。臣何惜一朝之命,而不安万乘之国哉!故曰:苟利国家,虽死可矣!愿陛下稍辍万机,详臣愚见。陛下若以臣为忠,则从谏如流,择是而用;若以臣为不忠,则斩取臣头,以令天下。

疏奏不纳。明年,御史大夫魏元忠为张易之兄弟所构,安恆又抗疏申理之曰:

臣闻明王有含天下之量,有济天下之心,能进天下之善,除天下之恶。若为君王而不行此四者,则当神冤鬼怒,阴错阳乱,欲使国家荣泰,其可得乎!陛下革命之初,勤于庶政,亲总万机,博采谋猷,傍求俊乂,故海内以陛下为纳谏之主矣!暮年已来,怠于政教,谗邪结党,水火成灾,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故四海之内,以陛下为受佞之主矣!当今邪正莫辩,诉讼含冤,岂陛下昔是而今非,盖居安忘危之失也!

臣窃见御史大夫、检校太子右庶子、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魏元忠,廉直有闻,位居宰辅。履忠正之基者,用元忠为龟镜;践邪佞之路者,嫉元忠若仇雠。麟台监张易之兄弟,在身无德,于国无功,不逾数年,遂极隆贵。自当饮冰怀惧,酌水思清,夙夜兢兢,以答恩造。不谓溪壑其志,豺狼其心,欲指鹿而献马,先害忠而损善;将斯乱代之法,污我明君之朝。自元忠下狱,臣见长安城内,街谈巷议,皆以陛下委任奸宄,斥逐贤良,以元忠必无不顺之言,以易之必有交乱之意,相逢偶语,人心不安。虽有忠臣烈士,空抚髀于私室。而钳口不敢言者,皆惧易之等威权,恐无辜而受戮,亦徒虚死耳!

今贼虏强盛,征敛烦重,以臣言之,万姓不胜其弊。况又闻陛下纵逸谗慝,禁锢良善,赏刑失中,则遐迩生变。臣恐四夷因之,则窥觇得失,以为边郡之患;百姓因之,即结聚义兵,以除君侧之恶。复恐逐鹿之党,叩关而至;乱阶之徒,从中相应;争锋于硃雀门内,问鼎于大明殿前,陛下将何事以谢之?复何方以御之?臣今为陛下计,安百姓之心者,莫若收雷电之威,解元忠之网,复其爵位,君臣如初,则天下幸甚!陛下好生恶杀,纵不能斩佞臣头以塞人望,臣请夺其荣宠,翦其羽翼,无使权柄在手,骄横日滋。专国倍于穰侯,回天过于左悺,则社稷危矣,惟陛下图之!

臣本微贱,不识元忠、易之,岂此可亲而彼可疏?但恐谗邪长而忠臣绝!伏愿陛下暂垂天鉴,察臣此心,即微臣朝志得行,夕死无恨!

疏奏,易之等大怒,欲遣刺客杀之。赖正谏大夫硃敬则、凤阁舍人桓彦范、著作郎魏知古等保护以免。

安恆,神龙初为集艺馆内教。节愍太子之杀武三思也,或言安恆预其谋,遂下狱死。睿宗即位,知其冤,下制曰:“故苏安恆,文学基身,鲠直成操,往年抗疏,忠谠可嘉。属回邪擅构,奄从非命,兴言轸悼,用恻于怀。宜赠宠章,式旌徽烈,可赠谏议大夫。”时又有俞文俊、王求礼,亦以直言见称。

俞文俊者,荆州江陵人。则天载初年,新丰因风雷山移,乃改县名为庆山,四方毕贺。文俊诣阙上书曰:“臣闻天气不和而寒暑并,人气不知而疣赘生,地气不和而塠阜出。今陛下以女主处阳位,反易刚柔,故地气隔塞而山变为灾。陛下谓之庆山,臣以为非庆也。臣愚以为宜侧身修德,以答天谴。不然,恐殃祸至矣!”则天大怒,流于岭外。后为六道使所杀。

王求礼者,许州长社人。则天时,为左拾遗。时武懿宗统兵讨契丹,畏忄耎不敢进。及贼平,懿宗奏沧、瀛等数百家从贼,请诛之。求礼廷折之曰:“此等素无武备,城池不完,遇贼畏惧,苟从之以求生,岂素有背叛之心也!懿宗拥强兵数十万,闻贼辄退,使其滋蔓。又欲移罪于草泽诖误之人,岂为臣之道!臣请先斩懿宗,以谢河北。”懿宗不能答。则天遂宽胁从者之罪。后都城三月雨雪,凤阁侍郎苏味道以为瑞雪,率群官表贺。求礼曰:“公为宰相,不能燮理阴阳,非时降雪,又将灾而为瑞,诬罔视听。若以三月雪为瑞雪,即腊月雷亦为瑞雷耶?”味道不从。求礼累迁左台殿中侍御史。神龙初,为卫王掾,病卒。

燕钦融,洛州偃师人也。景龙末,为许州司户参军。时韦庶人干预国政,盛封拜群从子弟。又与悖逆庶人及驸马都尉武延秀、中书令宗楚客等将图危宗社。钦融连上奏其事,庶人大怒,劝中宗召钦融廷见,扑杀之。宗楚客又私令执法者加刃,钦融因而致死。睿宗即位,下制曰:“故许州司户参军燕钦融,先陈忠谠,颇列章奏,虽干非其位,而进不顾身。永言奄亡,诚所伤悼,方开谏路,宜慰窀穸。可赠谏议大夫,仍令备礼改葬,特授一子官。”

先是,定州人郎岌,亦备陈韦庶人及宗楚客将为逆乱之状,中宗不纳,而韦庶人劝杖杀之。睿宗即位,追赠谏议大夫。

安金藏,京兆长安人,初为太常工人。载初年,则天称制,睿宗号为皇嗣。少府监裴匪躬、内侍范云仙并以私谒皇嗣腰斩。自此公卿已下,并不得见之,唯金藏等工人得在左右。或有诬告皇嗣潜有异谋者,则天令来俊臣穷鞫其状。左右不胜楚毒,皆欲自诬,唯金藏确然无辞,大呼谓俊臣曰:“公不信金藏之言,请剖心以明皇嗣不反。”即引佩刀自剖其胸,五藏并出,流血被地,因气绝而仆。则天闻之,令舆入宫中,遣医人却内五藏,以桑白皮为线缝合,傅之药。经宿,金藏始甦。则天亲临视之,叹曰:“吾子不能自明,不如尔之忠也!”即令俊臣停推,睿宗由是免难。

金藏,神龙初丧母,寓葬于都南阙口之北,庐于墓侧,躬造石坟石塔,昼夜不息。原上旧无水,忽有涌泉自出。又有李树盛冬开花,犬鹿相狎。本道使卢怀慎上闻,敕旌表其门。景云中,累迁右武卫中郎将。玄宗即位,追思金藏忠节,下制褒美,擢拜右骁卫将军,乃令史官编次其事。开元二十年,又特封代国公,仍于东岳等诸碑镌勒其名。竟以寿终,赠兵部尚书。

忠义下

○李憕子源彭彭孙景让

张介然崔无诐卢奕蒋清颜杲卿子泉明

薛愿庞坚附

张巡姚掞附

许远程千里袁光庭邵真符璘赵晔石演芬张名振附

张伾甄济刘敦儒高沐贾直言庾敬休辛谠

李憕,太原文水人。父希倩,中宗神龙初,右台监察御史。

憕早聪敏,以明经举,开元初为咸阳尉。时张说自紫微令、燕国公出为相州刺史、河北按察使,有洺州刘行善相人,说问:“寮采后谁贵达?”行乃称憕及临河尉郑岩。说乃以女妻岩,妹婿阴行真女妻于憕。及说为并州长史、天兵军大使,引憕常在幕下。九年,入为相,忄妻又为长安尉。属宇文融为御史,括田户,奏知名之士崔希逸、咸暠业、宇文顺、于孺卿、李宙及忄妻为判官,摄监察御史,分路检察,以课并迁监察御史。忄妻骤历兵、吏部郎中,给事中。憕有吏干,明于几案,甚有当官之称。

二十八年,为河南少尹。时萧炅为尹,依倚权贵,莅事多不法。憕以公直正之,人用系赖。又道士孙甑生以左道求进,托以修功德,往来嵩山,求请无度,忄妻必挫之。炅及甑生患之,而构于朝廷。天宝初,出为清河太守。十一载,累转河东太守、本道采访。谒于行在所,改尚书右丞、京兆尹。十四载,转光禄卿、东京留守,判尚书省事。

其载十一月,安禄山反于范阳,人心震惧。玄宗遣安西节度封常清兼御史大夫为将,召募于东京以御之。憕与留台御史中丞卢奕、河南尹达奚珣,绥辑将士,完缮城郭,遏其侵逼。迁忄妻礼部尚书,依前留守。自逆徒发范阳,至渡河,令严,觇候计绝。及渡河,陷陈留、荥阳二郡,杀张介然、崔无诐,数日间已至都城下。禄山所统,皆蕃汉精兵,训练已久;常清之众,多市井之人,初不知战。及兵交之后,被铁骑唐突,飞矢如雨,皆魂慑色沮,望贼奔散。忄妻谓奕曰:“吾曹荷国重寄,誓无避死,虽力不敌,其若官守何!”奕亦便许愿守本司。于是憕居留守宅,奕独居台中。

及常清西奔,禄山领其众,椎鼓大呼,以入都城,杀掠数千人,箭及宫阙。然后住居于闲厩中,令擒忄妻及奕、判官蒋清等三人,害之,以威于众。禄山传忄妻、奕、清三人之首,以徇河北。信宿,至平原,太守颜真卿斩其使,浴其首,殓以木函,祭而瘗之,以闻。玄宗赠忄妻司徒,仍与一子五品官。奕武部尚书,崔无诐工部尚书,各与一子官。蒋清文部郎中。

忄妻丰于产业,伊川膏腴,水陆上田,修竹茂树,自城及阙口,别业相望,与吏部侍郎李彭年皆有地癖。郑岩,天宝中仕至绛郡太守,入为少府监,田产亚于忄妻。

忄妻有子十余人,二子为僧,与忄妻同遇害;二子彭、源,存焉。

源,时年八岁,为贼所俘,转徙流离,凡七八年。及史朝义走河北,洛阳故吏有义源者,赎之于民家。代宗闻之,授河南府参军,转司农寺主簿。以父死祸难,无心禄仕,誓不婚妻,不食酒肉。洛阳之北惠林寺,忄妻之旧坚墅也,源乃依寺僧,寓居一室,依僧斋戒,人未尝见其所习。先穴地为墓,预为终制,时时偃仰于穴中。

长庆三年,御史中丞李德裕表荐之曰:“处士李源,即故礼部尚书、东都留守、赠司徒、忠烈公李忄妻之少子。天与忠孝,嗣兹贞烈。以父死国难,哀缠终身,自司农寺主簿,绝心禄仕,垂五十年。暨于衰暮,多依惠林佛寺,本忄妻之墅也。寺之正殿,即忄妻之寝室,源过殿必趋,未尝登践。随僧一食,已五十年。其端心执孝,无有不至。抱此贞节,弃于清朝,臣窃为陛下惜之。”诏曰:

《礼》著死绥,《传》称握节,捐生守位,取重人伦。为义甚明,其风或替,言念于此,慨然兴怀。而朝之公卿,有上言者,云天宝之季,盗起幽陵,振荡生灵,噬吞河洛。赠司徒、忠烈公忄妻,处难居首,正色受屠,两河闻风,再固危壁,首立殊节,到今称之。其子源,有曾、闵之行,可贯于神明;有巢、由之风,可希于太古。山林以寄其迹,爵禄不入于心,泊然无营,五十余载。夫褒忠可以劝臣节,旌孝可以激人伦,尚义可以警浇浮,敬老可以厚风俗。举兹四者,大儆于时。是用擢自衡门,立于文陛,处以谏职,冀闻谠言,仍加印绂,式示光宠。可守左谏议大夫,赐绯鱼袋。仍敕河南尹差官就所居敦谕遣发。

穆宗寻令中使赍手诏、绯袍、牙笏、绢二百匹,往洛阳惠林寺宣赐。源受诏,对中使苦陈疾甚年高,不能趋拜,附表谢恩,其官告服色绢,皆辞不受。竟卒于寺。

彭,以一子官累历州县令长。子宏,仕官愈卑。生三子:景让、景庄、景温,自元和后,相继以进士登第。

景让,太和中为尚书郎,出为商州刺史。开成二年,入朝为中书舍人。二年十月,出为华州刺史、潼关防御、镇国军使。四年,入为礼部侍郎。五年,选贡士李蔚,后至宰相;杨知退为尚书。大中朝,为襄州刺史、山南道节度使,入为吏部尚书。十一年,转御史大夫。

景让有大志,事亲以孝闻,正色立朝,言无避忌。为大夫时,宣宗舅郑光卒,诏赠司徒,罢朝三日。景让曰:“国舅虽亲,朝典有素,无容过越。”乃上言曰:

郑光是陛下亲舅,外族之爱,诚轸圣心,况皇太后哀切之时,理合加等,而赐之粟帛,隆其第宅,自家刑国,允谓合宜。今以辍朝之数,比于亲王公主,则前例所无。纵有,亦不可施用。何者?先王制礼,所以防微。大凡人情,于外族则深,于宗属则薄。所以先王制礼,割爱厚亲,士庶犹然,况当万乘!亲王公主,宗属也;舅氏,外族也。今朝廷公卿以至庶人,据《开元礼》,外祖父母及亲舅丧服,小功五月,若亲伯叔亲兄弟即服齐缞周年。所以疏其外而密于内也。有天下者,尤不可使外戚强盛。故西汉有吕氏之侈,几灭刘氏;国朝有则天之篡,殆革唐命。皆非一朝一夕,其所由来渐也。今郑光辍朝日数,与亲王公主同,设使陛下速改诏命,辍朝一日或两日,示其升降有差,恩礼无僭,使四方见陛下钦明之德,青史传陛下制度之文,垂之百王,播之芳烈。

臣愚不肖,谬窃恩私,实愿陛下处于尧、舜之上,羲、轩之列,所以甘心鼎镬,伏进危言!

优诏报之,乃罢两日。景让复为吏部尚书,卒,谥曰孝。

景温,登第后践历台阁。咸通中,自工部侍郎出为华州刺史、潼关防御、镇国军使。景庄,亦至达官。

张介然者,蒲州猗氏人也。本名六朗。谨慎善筹算,为郡守在河、陇。及天宝中,王忠嗣、皇甫惟明、哥舒翰相次为节将,并委以营田支度等使。进位卫尉卿,仍兼行军司马,使如故。及加银青光禄大夫,带上柱国,因入奏称旨,特加赐赍。介然乘间奏曰:“臣今三品,合列棨戟。若列于帝城,乡里不知臣贵。臣,河东人也,请列戟于故乡。”玄宗曰:“所给可列故乡,京城伫当别赐。”介然拜谢而出,仍赐绢五百匹,令宴集闾里,以宠异之。本乡列戟,自介然始也。哥舒翰追在西京,荐为少府监。

安禄山将犯河洛,以介然为河南防御使,令守陈留。陈留水陆所凑,邑居万家,而素不习战。介然至任数日,贼已渡河。虽率兵登城,兼守要害,虏骑十万,所过杀戮,烟尘亘天,弥漫数十里。介然之众,闻吹角鼓噪之声,授甲不得,气已夺矣,故至覆败。

初,玄宗以禄山起逆,于河南要路悬榜以购其首,又谕已杀其子庆宗等。禄山入陈留北郭,安庆绪见榜,白于禄山。禄山于舆中两手抚胸,大哭数声,曰:“我有何罪,已杀我兒?”便纵凶毒。前有陈留兵将降者向万人,行列于路,禄山命其牙将杀戮皆尽,流血如川。乃斩介然于军门,禄山气乃稍解。顿军于陈留郭下,以其将李庭望为节度镇之。十五载,玄宗赠介然工部尚书,与一子五品官。

崔无诐者,京兆长安人也。本博陵旧族。父从礼,中宗韦庶人之舅,景龙中卫尉卿。时中书令、酂国公萧至忠才位素高,甚承恩顾,敕亡先女冥婚韦庶人亡弟。无诐婚至忠女,后为女家,中宗为兒家,供拟甚厚,时人为之语曰:“皇后嫁女,天子娶妇。”及韦庶人败,至忠女亦死,无诐坐累久贬在外。

开元中,为益州司马。会杨国忠为新都尉,与之欢甚,国忠因事引用之,累转陕郡太守、少府监、荥阳郡太守。安禄山率众南向,无诐召募拒之。及贼陷陈留郡后,凶威转盛,戈矛鼓角,惊骇城邑,两宿及荥阳。乘城自坠如雨,故无诐及官吏,尽为贼所虏。贼以其将武令珣镇之。

卢奕,黄门监怀慎之少子也。与其兄奂齐名。大腹丰下,眉目疏朗。谨愿寡欲,不尚舆马,克己自励。开元中,任京兆司录参军。天宝初,为鄠县令、兵部郎中。所历有声,皆如奂之所治也。天宝八载,转给事中。十一载,为御史中丞。始怀慎及奂并为中丞,父子三继,清节不易,时人美之。奕留台东都,又分知东都武部选事。

十四载,安禄山犯东都,人吏奔散;奕在台独居,为贼所执,与李憕同见害。玄宗闻而愍之,赠兵部尚书。太常议谥,博士独孤及议曰:

卢奕刚毅朴忠,直方而清,励精吏事,所居可纪。天宝十四载,洛阳陷没。于时东京人士,狼狈鹿骇,猛虎磨牙而争其肉,居位者皆欲保命而全妻子。或先策高足,争脱羿彀;或不耻苟活,甘饮盗泉。奕独正身守位义不去,以死全节誓不辱。势窘力屈,以朝服就执,犹慷慨感愤,数贼枭獍之罪。观者股栗,奕不变其色,而北面辞君,然后受害。虽古烈士,方之者鲜矣!

或曰:“洛阳之存亡,操兵者实任其咎,非执法吏所能抗。师败将奔,去之可也。委身寇仇,以死谁怼?”及以为不然。勇者御而忠者守,必社稷是卫,则死生以之。危而去之,是智免也,于忠何有?昔荀息杀身于晋,不食其言也;仲由结缨于卫,食焉不避其难也;玄冥勤其官而水死,守位而忘躯也;伯姬待保姆而火死,先礼而后身也。彼四人者,死之日,皆于事无补,夫岂爱死而贾祸也!以为死轻于义,故蹈义而捐生。古史书之,使事君者劝。然则禄山之乱,大于里克、孔悝;奕廉察之任,切于玄冥之官。分命所系,不啻于保姆;逆党兵威,甚于水火。于斯时也,能与执干戈者同其戮力,挽之不来,推之不去,岂不以师可亏,免不可苟,身可杀,节不可夺。故全其特操于白刃之下,孰与夫怀安偷生者同其风哉!

谨按谥法,图国忘身曰“贞”,秉德遵业曰“烈”。奕执宪戎马之间,志籓王室,可谓图国;国危不能拯,而继之以死,可谓忘身;历官一十任,言必正,事必果,而清节不挠,去之若始至,可谓秉德;先黄门以直道佐时,奕嗣之以忠纯,可谓遵业。请谥曰“贞烈”。

从之。

蒋清者,故吏部侍郎钦绪之子。举明经,调补太子校书郎、巩县丞,卢奕留之宪府。清与诸兄溢、演、沇,知名于时。奕之被害,清亦死焉。

颜杲卿,琅邪临沂人。世仕江左。五代祖之推,北齐黄门侍郎、修文馆学士。齐亡入周,始家关内,遂为长安人焉。曾伯祖师古,贞观中秘书监,自有传。曾祖勤礼,崇文馆学士。祖甫,曹王侍读。父元孙,垂拱初登进士第,考功员外郎刘奇榜其词策,文瑰俊拔,多士耸观。历官长安尉、太子舍人、亳州刺史卒。

杲卿以廕受官,性刚直,有吏干。开元中,为魏州录事参军,振举纲目,政称第一。天宝十四载,摄常山太守。时安禄山为河北、河东采访使,常山在其部内。其年十一月,禄山举范阳之兵诣阙。十二月十二日,陷东都。杲卿忠诚感发,惧贼遂寇潼关,即危宗社。时从弟真卿为平原太守,初闻禄山逆谋,阴养死士,招怀豪右,为拒贼之计。至是遣使告杲卿,相与起义兵,掎角断贼归路,以纾西寇之势。杲卿乃与长史袁履谦、前真定令贾深、前内丘丞张通幽等,谋开土门以背之。时禄山遣蒋钦凑、高邈率众五千守土门。杲卿欲诛钦凑,开土门之路。时钦凑军隶常山郡,属钦凑遣高邈往幽州未还,杲卿遣吏召钦凑至郡计事。是月二十二日夜,钦凑至,舍之于传舍。会饮既醉,令袁履谦与参军冯虔、县尉李栖默、手力翟万德等杀钦凑。中夜,履谦以钦凑首见杲卿,相与垂泣,喜事交济也。是夜,稾城尉崔安石报高邈还至蒲城,即令冯虔、翟万德与安石往图之。诘朝,高邈之骑从数人至稾城驿,安石皆杀之。俄而邈至,安石绐之曰:“太守备酒乐于传舍。”邈方据下马,冯虔等擒而絷之。是日,贼将何千年自东都来赵郡,冯虔、万德伏兵于醴泉驿,千年至,又擒之。即日缚二贼将还郡。杲卿遣子安平尉泉明及贾深、张通幽、翟万德,函钦凑之首,械二贼,送于京师。

至太原,节度使王承业留泉明、贾深等,寝杲卿之表。承业自上表献之,以为己功。玄宗不之知,擢拜承业大将军,牙官获赏者百数。玄宗寻知杲卿之功,乃加卫尉卿、兼御史大夫,以袁履谦为常山太守,贾深为司马。

杲卿既斩贼将,收兵练卒,乃檄告河北郡县,言朝廷以荣王为河北兵马大元帅,哥舒翰为副,统众三十万,即出土门。郡县闻之,皆杀贼守将,远近响应,时十五郡皆为国家所守。时安禄山遣使传李忄妻、卢奕之首徇河北。至平原,真卿杀贼使,收藏忄妻等首。清池尉贾载亦斩伪署景城守刘玄道,传首于平原。饶阳郡守卢全诚亦据郡举兵,会于真卿。时常山、平原二郡兵威大振。禄山方自率众而西,已至陕,闻河北有变而还,乃命史思明、蔡希德率众渡河。

十五年正月,思明攻常山郡。城中兵少,众寡不敌,御备皆竭。其月八日,城陷,杲卿、履谦为贼所执,送于东都。思明既陷常山,遂攻诸郡,鄴、广平、钜鹿、赵郡、上谷、博陵、文安、魏郡、信都,复为贼守。禄山见杲卿,面责之曰:“汝昨自范阳户曹,我奏为判官,遂得光禄、太常二丞,便用汝摄常山太守,负汝何事而背我耶?”杲卿瞋目而报曰:“我世为唐臣,常守忠义,纵受汝奏署,复合从汝反乎!且汝本营州一牧羊羯奴耳,叨窃恩宠,致身及此,天子负汝何事而汝反耶?”禄山怒甚,令缚于中桥南头从西第二柱,节解之,比至气绝,大骂不息。

是日杲卿幼子诞、侄诩及袁履谦,皆被先截手足,何千年弟在傍,含血喷其面,因加割脔,路人见之流涕。其年二月,李光弼、郭子仪之师自土门东下,复收常山郡。杲卿、履谦等妻女数百人,系之狱中,光弼破械出之,令行丧服,给遣周厚。

至德二年冬,广平王收复两京,史思明以河朔归国。时真卿为蒲州刺史,乃令泉明于河北求访血属。杲卿妹先适故榆次令张景儋,妹女流落贼中,泉明一女亦落贼中,俱索购钱三万。泉明悉索所费,购姑女而还,比复纳购,己女遂失。而袁履谦已下,父之将吏妻子奴隶三百余人,转徙贼中,穷窘无告。泉明悉以归蒲州,真卿赡给久之,随其所诣而资送之。泉明求其父尸于东都,得其行刑者,言杲卿被害时,先断一足,与履谦同坎瘗之。及发瘗得尸,果无一足,即日与履谦之尸,各为一柩,扶护还长安。初,履谦妻疑夫柩殓衣俭薄,发棺视之,一与杲卿等,履谦妻号踊感叹,待之如父。泉明之志行仁义如此。

乾元元年五月,诏曰:“故卫尉卿、兼御史中丞、恆州刺史颜杲卿,任彼专城,志枭狂虏,艰难之际,忠义在心。愤群凶而慷慨,临大节而奋发,遂擒元恶,成此茂勋。属胡虏凭陵,流毒方炽,孤城力屈,见陷寇仇,身殁名存,实彰忠烈。夫仁者有勇,验之于临难;臣之报国,义存于捐躯。嘉其死节之诚,未备饰终之礼,可赠太子太保。”

薛愿,河东汾阴人。父縚,礼部郎中。兄崇一,尚惠宣太子女宜君县主。女弟为废太子瑛妃。愿坐宫废贬官。禄山之乱,南阳节度使鲁炅奏用愿为颍川太守、本郡防御使。时贼已陷陈留、荥阳、汝南等郡,方围南阳。颍川当其来往之路,愿与防御副使庞坚同力固守,城中储蓄无素,兵卒单寡。自至德元年正月至十一月,贼昼夜攻之不息,距城百里,庐舍坟墓林树开发斩彻殆尽,而外救无至。贼将阿史那承庆悉以锐卒并攻,为木驴木鹅,云梯冲棚,四面云合,鼓噪如雷,矢石如雨,力攻十余日,城中守备皆竭,贼夜半乘梯而入。愿、坚俱被执,送于东都,将支解之。或说禄山曰:“薛愿、庞坚,义士也。人各为其主,屠之不祥。”乃系于洛水之滨,属苦寒,一夕冻死。

坚,武德功臣玉之玄孙。初娶邠王守礼女建宁县主。鲁炅奏为颍川郡长史,兼防御副使。

张巡,蒲州河东人。兄晓,开元中监察御史。兄弟皆以文行知名。巡聪悟有才干,举进士,三以书判拔萃入等。天宝中,调授清河令。有能名,重义尚气节,人以危窘告者,必倾财以恤之。

禄山之乱,巡为真源令。说谯郡太守,令完城,募市人,为拒贼之势。时吴王祗为灵昌太守,奉诏纠率河南诸郡,练兵以拒逆党,济南太守李随副之。巡与单父尉贾贲各召募豪杰,同为义举。

时雍丘令令狐潮欲以其城降贼,民吏百余人不从命,潮皆反接,仆之于地,将斩之。会贼来攻城,潮遽出斗,而反接者自解其缚,闭城门拒潮召贲。贲与巡引众入雍丘,杀潮妻子,婴城守备。吴王祗承制授贲监察御史。数日,贼来攻城,贲出斗而死,巡乃合贲之众城守。令狐潮引贼将李廷望攻围累月,贼伤夷大半。禄山乃于雍丘北置杞州,筑城垒以绝饷路,自是内外隔绝。又相持累月,贼锋转炽,城中益困。

时许远为睢阳守,与城父令姚摐同守睢阳城,贼攻之不下。初禄山陷河洛,许叔冀守灵昌,薛愿守颍川,许远守睢阳,皆城孤无援。愿守一年而城陷,督冀一年而自拔,独睢阳坚守。贼将尹子奇攻围经年。巡以雍丘小邑,储备不足,大寇临之,必难保守,乃列卒结阵诈降,至德二年正月也。玄宗闻而壮之,授巡主客郎中、兼御史中丞。尹子奇攻围既久,城中粮尽,易子而食,析骸而爨,人心危恐,虑将有变。巡乃出其妾,对三军杀之,以飨军士。曰:“诸公为国家戮力守城,一心无二,经年乏食,忠义不衰。巡不能自割肌肤,以啖将士,岂可惜此妇,坐视危迫。”将士皆泣下,不忍食,巡强令食之。乃括城中妇人;既尽,以男夫老小继之,所食人口二三万,人心终不离变。

时贺兰进明以重兵守临淮,巡遣帐下之士南霁云夜缒出城,求援于进明。进明日与诸将张乐高会,无出师意。霁云泣告之曰:“本州强寇凌逼,重围半年,食尽兵穷,计无从出。初围城之日,城中数万口,今妇人老幼,相食殆尽,张中丞杀爱妾以啖军人,今见存之数,不过数千,城中之人,分当饵贼。但睢阳既拔,即及临淮,皮毛相依,理须援助。霁云所以冒贼锋刃,匍匐乞师,谓大夫深念危亡,言发响应,何得宴安自处,殊无救恤之心?夫忠臣义士之所为,岂宜如此!霁云既不能达主将之意,请啮一指,留于大夫,示之以信,归报本州。”霁云自临淮还睢阳,绳城而入。城中将吏知救不至,恸哭累日。

十月,城陷。巡与姚摐、南霁云、许远,皆为贼所执。巡神气慷慨,每与贼战,大呼誓师,眦裂血流,齿牙皆碎。城将陷,西向再拜,曰:“臣智勇俱竭,不能式遏强寇,保守孤城。臣虽为鬼,誓与贼为厉,以答明恩。”及城陷,尹子奇谓巡曰:“闻君每战眦裂,嚼齿皆碎,何至此耶?”巡曰:“吾欲气吞逆贼,但力不遂耳!”子奇以大刀剔巡口,视其齿,存者不过三数。巡大骂曰:“我为君父义死。尔附逆贼,犬彘也,安能久哉!”子奇义其言,将礼之,左右曰:“此人守义,必不为我用。素得士心,不可久留。”是日,与姚摐、霁云同被害,唯许远执送洛阳。

姚摐者,浃州平陆人,故相梁国公崇之侄孙。父弇,开元初历处州刺史。摐性豪荡,好饮谑,善丝竹。历寿安尉、城父令,与张巡素相亲善。以守睢阳之功,至德二年春,加检校尚书侍郎。

贾贲者,故阆州刺史璿之子也。

许远者,杭州盐官人也。世仕江右。曾祖高阳公敬宗,龙朔中宰相,自有传。远清干,初从军河西,为碛西支度判官。章仇兼琼镇剑南,又辟为从事。慕其门,欲以子妻之。远辞,兼琼怒,积他事中伤,贬为高要尉。后遇赦得还。

禄山之乱,不次拔将帅,或荐远素练戎事。玄宗召见,拜睢阳太守,累加侍御史、本州防御使。及贼将尹子奇攻围,远与张巡、姚摐婴城拒守经年,外救不至,兵粮俱尽而城陷。尹子奇执送洛阳,与哥舒翰、程千里,俱囚之客省。及安庆绪败,渡河北走,使严庄皆害之。

初,贺兰进明与房琯素不相叶。及琯为宰相,进明时为御史大夫。琯奏用进明为彭城太守、河南节度使、兼御史大夫,代嗣虢王巨;复用灵昌太守许叔冀为进明都知兵马、兼御史大夫,重其官以挫进明。虢王巨受代之时,尽将部曲而行,所留者拣退羸兵数千人、劣马数百匹,不堪扞贼。叔冀恃部下精锐,又名位等于进明,自谓匹敌,不受进明节制。故南霁云之乞师,进明不敢分兵,惧叔冀见袭。两相观望,坐视危亡,致河南郡邑为墟,由执政之乖经制也。

程千里,京兆人。身长七尺,骨相魁岸,有勇力。本碛西募人,累以戎勋,官至安西副都让。天宝十一载,授御史中丞。十二载,兼北庭都让,充安西北庭节度使。突厥首领阿布思先率众内附,隶朔方军,玄宗赐姓名曰李献忠。李林甫遥领朔方节度,用献忠为副将。后有诏移献忠部落隶幽州,献忠素与禄山有隙,惧不奉诏,乃叛归碛北,数为边患。玄宗愤之,命千里将兵讨之。

十二载十一月,千里兵至碛西,以书喻葛禄,令其相应。献忠势穷,归葛禄部。葛禄缚献忠并其妻子及帐下数千人,送之千里,飞表献捷,天子壮之。十三载三月,千里献俘于勤政楼,斩之于硃雀街,以功授右金吾卫大将军同正,仍留佐羽林军。禄山之乱,诏千里于河东召募,充河东节度副使、云中太守。

十五载正月,迁上党郡长史、特进,摄御史中丞,以兵守上党。贼来攻城,屡为千里所败,以功累加开府仪同三司、礼部尚书、兼御史大夫。

至德二年九月,贼将蔡希德围城,数以轻骑挑战。千里恃其骁果,开悬门,率百骑,欲生擒希德。劲骑搏之,垂将擒而希德救兵至,千里敛骑而退,桥坏坠坑,反为希德所执。仰首告诸骑曰:“非吾战之过,此天也!为我报诸将士,乍可失帅,不可失城。”军人闻之泣下,昼夜严兵城守,贼竟不能拔。千里至东都,安庆绪舍之,伪署特进,囚之客省。及庆绪败走,为严庄所害。

其年十二月,上御丹凤楼大赦,节文曰:“忠臣事君,有死无贰;烈士徇义,虽殁如存。其李忄妻、卢奕、袁履谦、张巡、许远、张介然、蒋清、庞坚等,即与追赠,访其子孙,厚其官爵,家口深加优恤。”自是赦恩,无不该于节义,而程千里终以生执贼庭,不沾褒赠。

袁光庭者,河西戍将,天宝末为伊州刺史。禄山之乱,西北边戎兵入赴难,河、陇郡邑,皆为吐蕃所拔。唯光庭守伊州累年,外救不至。虏百端诱说,终不之屈,部下如一。及矢石既尽,粮储并竭,城将陷没,光庭手杀其妻子,自焚而死。朝廷闻之,赠工部尚书。

邵真者,恆州节度使李宝臣之判官也。累加检校司封郎中、兼御史中丞,专掌文翰,宝臣深所信任。宝臣死,其子惟岳擅领父众。李正己、田悦遣人说惟岳同叛,真泣谏曰:“先公位兼将相,受国厚恩,大夫缞绖之中,遽欲违命,同邻道之恶,违先公之志,必不可也!田悦与我密迩,绝之又恐速祸;正己稍远,绝之易耳。但令悦使还报,请徐思其宜;执正己使送京师,因请致讨,朝廷必嘉大夫之忠,而旌节可得。”惟岳然之,令真草奏。将发,孔目吏胡震谓惟岳曰:“此事非细,请与将吏会议。”长史毕华曰:“先公与二道亲好,二十余年,一朝背之,伏恐生事。今执其来使,送于京师,大善。脱未为朝廷所信,正己兵强,忽来袭城,孤军无援,何以敌之?不若仍旧勿绝,徐观其变。”惟岳又从之。真又劝惟岳遣其弟惟简入朝,仍遣军吏薛广嗣诣河东节度马燧军求保荐。田悦屯兵束鹿,闻其谋,遣人谓惟岳曰:“邵真惑乱军政,必速杀之。不然,吾且讨其罪矣。”惟岳惧,遂杀真。朝廷闻而嘉之,赠户部尚书。

符璘者,田悦之将。初,马燧、李抱真、李芃等破田悦于洹水,燧等进屯魏州。时悦与李纳会于濮阳,因请助兵,纳分麾下数千人随之。至是纳为河南诸军所逼,自濮阳奔归濮州,征兵于悦,悦遣璘将三百骑护送之。纳兵既归,遂悉其众降于燧。迁璘试太子詹事、兼御史中丞,封义阳郡王,实封一百户。

璘父令奇,初为悦部将,至是因璘之出,遂令三子同降于燧。悦怒,执令奇,令奇大呼慢骂之,悦族其家。赠令奇户部尚书。

赵晔,字云卿,邓州穰人,其先自天水徙焉。贞观中,主客员外郎德言曾孙也。父敬先,殿中侍御史。

晔志学,善属文。开元中,举进士,连擢科第,补太子正字,累授大理评事,贬北阳尉,移雷泽、河东二丞。河东采访使韦陟以晔履操清直,颇推敬之,表为宾僚。陟罢,陈留采访使郭纳复奏晔为支使。及安禄山陷陈留,因没于贼。时有京兆韦氏,夫任畿官,以不供贼军遇害,韦被逆贼没入为婢。江西观察使韦儇,族兄弟也。晔哀其冤抑,以钱赎之,俾其妻置之别院,厚供衣食,而晔竟不面其人。明年,收复东都,晔以家财资给,而访其亲属归之,识者咸重焉。

乾元初,三司议罪,贬晋江尉。数年,改录事参军。征拜左补阙,未至。福建观察使李承昭奏为判官,授试大理司直、兼监察御史。试司议郎、兼殿中侍御史。入为膳部、比部二员外,膳部、仓部二郎中,秘书少监。

晔性孝悌,敦重交友,虽经艰危,不改其操。少时与殷寅、颜真卿、柳芳、陆据、萧颖士、李华、邵轸、同志友善,故天宝中语曰:“殷、颜、柳、陆、萧、李、邵、赵”,以其重行义,敦交道也。而晔早擅高名,在宦途五十年,累经贬谪,蹇踬备至。入仕三十年,方霑省官,身在郎署,子常徒步。官既散曹,俸禄单寡,衣食不充,以至亡殁,服名检者为之叹息。建中四年冬,泾原兵叛,晔窜于山谷。寻以疾终,追赠华州刺史。

子宗儒,别有传。

石演芬,本西城胡人也。以武勇为朔方邠宁节度兵马使、兼御史大夫。李怀光养为子,累至右武锋都将。时怀光军屯三桥,将与硃泚通谋。演芬乃使门客郜成义密疏,具言怀光无状,请罢其总统。成义至奉天,乃反以其言告怀光子琟,琟密告其父。怀光乃召演芬责之曰:“以尔为子,奈何欲破我家!今死可乎?”演芬对曰:“天子以公为腹心,公上负天子,安可责演芬!且演芬胡人,不解异心,欲守事一人,幸免呼为贼。死,常分也!”怀光使左右脔食之,皆曰:“此忠烈士也!可令速死。”乃以刀断其颈。德宗追思义烈,赠兵部尚书,仍赐钱三百千。又捕得郜成义于朔方,戮之。

先是,诏赐怀光铁券。怀光奉诏倨慢,左都将张名振大呼军门曰:“太尉见贼不击,天使到不迎,固将反耶!且安史两贼,仆固怀恩,今皆族灭,公欲何为?是资忠义之士立功勋耳!”怀光闻之,召谓曰:“我不反,为贼强盛,须蓄锐俟时耳。”无几,怀光引军入咸阳,名振曰:“公乃言不反,今此来何也?何不急攻硃泚,收复京城,以图富贵?”怀光曰:“名振病狂。”使左右杀之。

张伾,建中初,以泽潞将镇临洺。田悦攻之,伾度兵力不能出战,严设守备,婴城拒守,贼不能拔。累月,攻之益急,士多死伤,粮储渐乏,救兵未至。伾知事不济,无以激士心,乃悉召将卒于军门,命其女出拜之,谓曰:“将士辛苦守战,伾之家无尺寸物与公等,独有此女,幸未嫁人,愿出卖之,为将士一日之费。”众皆大哭,曰:“誓为将军死战,幸无虑也!”会马燧与太原之师至,与众合击悦于城下,大败之。伾乘势出战,士卒无不一当百。围解,以功迁泗州刺史。在州十余年,拜右金吾卫大将军。诏未至,病卒。贞元二十一年,赠尚书右仆射。

有子重政,军吏欲立为郡将,重政母徐氏固拒不从。诏曰:“前昭义军泗州行营衙前兵马使、大中大夫、试太子宾客、兼监察御史张重政,门有勋力,惟推义勇。夙闻克家之美,常称抚众之才。近者其父初亡,群小扇惑,诱以奇计,俾执军麾。而重政与其母兄,号泣固拒,遂全恳愿,奔告元戎,不为利回,成其先志。于家为孝子,在国为忠臣,军政乂安,行义昭著。念兹名节,感叹良深,宜洽恩荣,俾弘激劝。礼无避于金革,理当由于权夺,戎章宪府,式示兼崇。可起复云麾将军,守金吾卫大将军、员外置同正员,检校太子詹事、兼御史中丞,仍委淮南节度使与要职事任使。”

又诏曰:“张重政母高平郡夫人徐氏,族茂姻阀,行表柔明,怀正家之美,有择邻之识。顷当变故,曾不诡随,保其门宗,训成忠孝,虽图史所载,何以加之!念其令子,已申奖用,特彰母仪之德,俾崇封国之荣。可封鲁国太夫人。”

甄济,字孟成,中山无极人,家于卫州。少孤,天宝中隐居卫州青岩山。人伏其操行,约不畋渔。采访使安禄山表荐之,授试大理评事,充范阳郡节度掌记。

天宝末,安禄山有异志,谋以智免。卫县令齐诚信可托,乃求使至卫,具以诚告。弟忄妻密求羊血以为备,至夜,伪呕血疾不能支,遂舁归。及禄山反,使伪节度使蔡希德领行戮者李掞等二人,封刀来召,察济诈不起,即就戮之。济以左手书云:“去不得!”李掞持刀而前,济引首以待,希德歔欷嗟叹之,曰:“李掞退。”以实病报禄山。后安庆绪亦使人至县,强舁至东都安国观。经月余,代宗收东京。济起,诣军门上谒,乃送上都。肃宗馆之于三司使,令受伪命官瞻望,以愧其心。授秘书郎,转太子舍人。宝应初,拜刑部员外郎。魏少游奏授著作郎、兼侍御史,终于襄州。

元和中,襄州节度使袁滋奏其节行,诏曰:“符风树节,谓之立名;殁加褒赠,所以诱善。故朝散大夫、秘书省著作郎、兼侍御史甄济,早以文雅,见称于时。尝因辟召,亦佐戎府。而能保坚贞之正性,不履危机;睹逆乱之潜萌,不从胁污。义声可传于竹帛,显赠未贲于松楸。籓方所陈,允叶彝典,追加命秩,以奖忠魂。可赠秘书少监。”

刘敦儒,开元朝史官左散骑常侍子玄之孙。敦儒母有心疾,非日鞭人不安,子弟仆使,不胜其苦,皆逃遁他处,唯敦儒侍养不息,体常流血。及母亡,居丧毁瘠骨立,洛中谓之刘孝子。

元和中,东都留守权德舆具奏其至行,诏曰:“孝子刘敦儒,生于儒门,禀此至性。王祥笃行,起孝敬而不移;曾参养志,积岁年而罔怠。用弘劝奖,而服官常,分曹洛师,俾遂私志。可左龙武军兵曹参军,分司东都。”

高沐,渤海人。父凭,从事于宣武军,知曹州事。李灵曜作乱,凭密遣使奏贼中事状,诏除曹州刺史。无何,李正己盗有曹、濮,凭遂陷于贼,数年卒。

沐,贞元中进士及第。以家族在郓,李师古置为判官。居数年,师道擅袭,每谋不顺,沐与同列郭昈、李公度等,必广引古今成败谕之,前后说师道为善者凡千言。其判官李文会、孔目官林英,皆为师道信用,乘间相与涕泣于师道前曰:“文会等血诚忧尚书家事,反为高沐辈所嫉。尚书奈何不惜十二州之城,成高沐等百代之名乎!”复日夜谗构,由是渐见疑忌,令沐知莱州事。林英因奏事至京,逼邸吏密报师道云:“高沐潜有诚款至朝廷矣!”师道大怒,李文会从而构成之。沐遂遇害于迁所,而囚郭昈于莱州,其血属皆徙远地。

及淮西平,师道渐惧。李公度与其将李英昙乘其惧也,说师道献三州及入质长子。初,甚然之,中悔,将杀公度。贾直言闻之,谓师道用事奴曰:“今大祸将至,岂非高沐冤气所为!又杀公度,是益其疾也!”乃止。逐英昙于莱州。未至,缢杀之。又有崔承宠、杨偕、陈佑、崔清,皆以仗顺为贼所恶,李文会呼为高沐之党。沐遇害,承宠等同被囚放。郭昈名亚于沐,虽不死,备尝困辱矣。及刘悟平贼,遽召李公度,执手歔欷。既除滑州节度,首辟昈及公度为从事。

元和十四年四月,诏曰:

图难忘死,为臣之峻节;显忠旌善,有国之令猷。日者妖竖反覆,侮我朝章,而濮州刺史高沐,劫在凶威,潜输忠款。讽其不庭之咎,将冀革心;数其煮海之饶,聿求利国。伏奏必陈于逆节,漏师常破其阴谋。竟以盗憎,遂死王事,殁而不朽,风声凛然。式表漏泉之泽,且彰劲草之节。可赠吏部尚书。仍委马总访其遗骸,以礼收葬,优恤其家。若有子孙,具名闻奏。

贾直言者,父道冲,以伎术得罪,贬之,赐鸩于路。直言伪令其父拜四方,辞上下神祗,伺使者视稍怠,即取其鸩以饮,遂迷仆而死。明日鸩泄于足而复苏。代宗闻之,减父死,直言亦自此病蹙。后从事于李师道。师道不恭朝命,直言冒刃说者二,舆榇说者一。师道讫不从。及刘悟斩师道,节制郑滑,得直言于禁锢之间,又嘉其所为,因奏置幕中。后迁于潞,亦与之俱行。悟纤微乖失,直言必尽理箴规,以是美誉日闻于朝。穆宗以谏议大夫征之,悟拜章乞留,复授检校右庶子、兼御史大夫,依前充昭义军行军司马。悟用其言,终身不亏臣节。后历太子宾客。太和九年三月卒,废朝一日,赠工部尚书。

庾敬休,字顺之,其先南阳新野人。祖光烈,与仲弟光先,禄山迫以伪官,皆潜伏奔窜。光烈为大理少卿,光先为吏部侍郎。父河,当贼泚盗据宫阙,与季弟倬逃窜山谷。河终兵部郎中。

敬休举进士,以宏词登科,授秘书省校书郎,从事宣州。旋授渭南尉、集贤校理。迁右拾遗、集贤学士。历右补阙,称职,转起居舍人,俄迁礼部员外郎。入为翰林学士,迁礼部郎中,罢职归官。又迁兵部郎中、知制诰。丁忧,服阕,改工部侍郎,权知吏部选事,迁吏部侍郎。

上将立鲁王为太子,慎选师傅,改工部侍郎,兼鲁王傅。奏:“剑南西川、山南西道每年税茶及除陌钱,旧例委度支巡院勾当,榷税当司于上都召商人便换。太和元年,户部侍郎崔元略与西川节度使商量,取其稳便,遂奏请茶税事使司自勾当,每年出钱四万贯送省。近年已来,不依元奏,三道诸色钱物,州府逗留,多不送省。请取江西例,于归州置巡院一所,自勾当收管诸色钱物送省,所冀免有逋悬。欲令巡官李濆专往与德裕、遵古商量制置,续具奏闻。”从之。又奏:“两川米价腾踊,百姓流亡。请粜两川阙官职田禄米,以救贫人。”从之。再为尚书左丞。太和九年三月,卒于家。

敬休姿容温雅,襟抱夷旷,不饮酒茹荤,不迩声色。著《谕善录》七卷。赠吏部尚书。

辛谠,故太原尹云京之孙,寿州刺史晦之犹子也。性慷慨,重然诺,专务赈人之急。年五十,不求苟进,有济时匡难之志。

咸通十年,庞勋乱徐泗。时杜慆守泗州,贼以郡当江淮要害,极力攻之。时两淮郡县皆陷。慆守临淮久之,援军虽集,贼未解围。时谠寓居广陵,乃仗剑拏小艇趋泗口,贯城栅入城见慆。慆素闻有义而不相面,喜谠至,握手谢曰:“判官李延枢方话子为人,何遽至耶?吾无忧矣!”时贼三面攻城,王师结垒于洪源驿。相顾不前。谠夜以小舟穿贼垒至洪源驿。见监军郭厚本,论泗州危急,且宜速救,厚本然之。淮南都将王公弁谓厚本曰:“贼众我寡,无宜轻举,当俟可行。”谠坐中拔剑瞋目谓公弁曰:“贼百道攻城,陷在旦夕。公等奉诏赴援,而逗留不进,更欲何为?不唯有负国恩,丈夫气义,亦宜感发!假如临淮陷贼,淮南即是寇场,公何独存耶!”即欲挥刃向公弁,厚本持之。谠望泗州大哭经日,帐下为之流涕。厚本义其心,选勇士三百,随谠入泗州。夜半斩贼栅,大呼,由水门而入,贼军大骇。既知援兵入,贼乃退舍,人心遂固。

浙西观察使杜审权遣大将翟行约率军三千赴援,屯莲塘驿。慆欲遣人劳之,将吏皆惮其行。谠曰:“杜相公以大夫宗盟,急难相赴,安得令使者无言而还!”即赍慆书币,犒其使。淮南大将李湘率师五千来援,贼诈降,败于淮口,湘与郭厚本皆为贼所执,自是无援。贼并兵急攻,以铁锁断淮流,梯冲云合,凡周七月,昼夜不息。乘城之士,不遑寝寐,面目生疮,军储渐少,分食稀粥。赖谠犯难仗义,求救于淮北诸军。既而马举以大军至,贼解围而去。

谠无子,犹子山僧、元老等寄在广陵。每出城,则书二姓名,谓慆曰:“志之,得嗣为幸。”慆益感之。贼平,授谠泗州团练判官、侍御史。慆迁郑滑节度,谠亦从之,为宾佐。慆卒,乃退归江东,以隐居为事。

赞曰:兽解触邪,草能指佞。烈士徇义,见危致命。国有忠臣,亡而复存。何以丧邦?奸邪受恩。


译文

夏侯端,寿州寿春人,南朝梁尚书左仆射夏侯详的孙子。在隋朝任大理司直,唐高祖还未做皇帝时,曾与他相互往来。隋大业年间,高祖率军队到山西黄河以东地区讨伐搜捕盗贼,请夏侯端为副将。当时隋炀帝巡幸江都郡(治所在今扬州),盗贼一天天增多。夏侯端很精通天象,善于相面,他劝说高祖道:“金玉床摇动,这是帝座星不安稳。参宿适得其年,一定有真人天子出现在实沉星所对应的分野晋地。天下正面临大乱,能安定天下的人就是您了。只是当今皇帝警觉精明,性情颇残暴猜忌,非常妒忌诸李,有才能的人更遭先杀,金才已经死了,您难道不是第二个?若是早做打算,还可顺应天赐福..,否则的话,就要被杀掉。”高祖认为他的话很对。当义军起事时,夏侯端在黄河以东地区被官吏捕捉住了,送到长安囚禁了起来。高祖进入长安,把他放出来,引进自己的寝室里,两人交谈甚欢。授官秘书监。

时逢李密被王世充打败,带领部众来投降,函谷关以东地区还没有归属哪一方,夏侯端一再请求前往劝说招安,于是加号大将军,持符节任河南道招慰使。到黎阳(今河南浚县)后,李责力派兵送他;从澶水渡黄河,传递檄文给各郡县,东到海边,南到淮水,共二十多州,全都要派人交送迎款。走到谯州(今安徽亳县),遇上亳州刺史丁叔则与汴州刺史王要汉都率领自己的部队投降了王世充,路途便被阻隔了。

夏侯端平素很得人心,跟随他的二千人,虽然遇上粮食断绝的困境,也不忍心离他而去。夏侯端知道事情的确难以成功,于是坐在水草丛杂处,杀掉自己的马宴集军士们,他欷..流泪道:“如今皇帝的军队已被打败,各处都已陷落,你们的土地也都被敌伪所占有,只是因为共事的情谊,未能弃我而去。然而我奉帝王之命,又不能随你们而去。你们都有妻儿老小,不必效法于我,你们可以砍下我的头,带去投降贼寇,必定会获取富贵。”众人不禁都流下了眼泪。夏侯端又说:“你们不忍心杀我,我当自刎。”众军士连忙抱住他,都说:“你对于唐朝宗室,并非沾亲带故,只是因为忠义的缘故,便不辞一死。大家与您共事,一道经历艰难险阻,岂有害您去获取富贵的道理!”便依然与他一道前进。隐蔽地行走了五天,饿死的人十个里有三四个,又被贼寇攻击,溃败逃散了一大半。夏侯端仅与三十多人继续向东走,采摘野绿豆生食充饥,他依然手持符节毫不懈怠,不论躺卧行走都不离身,他对众人说道:“我平生不知道死地竟在这里。我受有国恩,所以应当这样,如今你们为何也要陪我而死!你们可以分散投奔贼寇,那还可以保全性命。我当抱着这符节,与符节一道殒灭。”众人还是不肯离去。

当时李公逸为唐朝镇守杞州,他知道夏侯端的情况后率领军队把他接去安置在宾馆里。此时黄河以南地区,都被王世充所占领,只有李公逸被夏侯端忠义所感,独自坚守城池未被攻取。王世充派遣使者召请夏侯端,脱下自己的衣服送给他,礼物丰厚,还发给他授官诏书,封夏侯端为淮南郡公、吏部尚书。夏侯端对王世充的使者说:“我夏侯端是天子的大使,岂能接受王世充的官职!自然不砍下我的头带去见世充的话,又怎能容忍苟活偷生而屈服于贼寇呢!”说完烧掉了王世充的诏书,拔刀斩烂他送的衣服。于是起程西归,解下节仗顶端的旄牛尾揣到怀里,把节仗的竿用刀劈了,从小路走到了宜阳。当初,山中地形险峻,根本没有路径,只好在草木丛生阻塞不通的地方,昼夜兼行。跟随夏侯端的三十二个人,有的坠崖溺水而死,有的遇到猛兽而遭难,又失去一半人,其余到达宜阳的,都鬓发脱落,形容枯槁。夏侯端骑驿马急驰入京拜见皇上,只是道歉无功而回,一点也不谈一路的艰难困苦。高祖悯恤他,又封他为秘书监。不久后出任梓州刺史,他将俸禄外所得食料钱,都分散送给孤儿寡妇。贞观元年(627)病逝。

刘感,岐州凤泉人,北魏司徒高昌王刘丰生的孙子。武德初(618),以骠骑将军名号镇守泾州,薛仁杲率领军队围攻泾州,刘感环城固守御敌,城中粮食都吃光了,便杀所骑的马分给将士们,刘感却一点也不吃,只是取些马骨煮水,掺和些木屑一并吃下去。城池多次差点儿陷落。长平王李叔良援兵到了,仁杲才撤兵离去。刘感与叔良出战,被叛贼擒获。仁杲又包围了泾州城,强令刘感对城中人喊话:“援军已败,你们白白地驻守孤城有什么用?应该早早投降,以保全家室。”刘感答应了。等到了城下,刘感却大声喊道:“逆贼已是饥饿之军,亡在旦夕!秦王李世民率领几十万大军,正四面聚集而来,城中不要担心,各人应该自勉,以全忠义大节!”仁杲非常愤怒,把刘感抓到城墙边,从脚到膝盖半截身子埋在地下,然后驰马射杀他,刘感至死声色俱厉。叛贼被扫平后,高宗悬赏得到了刘感的尸体,以少牢的礼仪祭祀他,追赠瀛州刺史,封爵平原郡公,谥号为忠壮。让他的儿子承袭官职与爵位,并赐给田地房宅。

李玄通,雍州蓝田人。在隋朝任职,号鹰扬郎将。李唐军队进入函谷关,率领部属归唐,后授官定州总管。刘黑闼反叛,攻打定州,州城陷落而被擒获。黑闼重视他的才能,想任用他为大将,玄通叹息道:“我蒙受朝廷大恩,在中国东部总领一方军府,孤城无援,于是身陷贼廷。如今当保持人臣节操,以忠诚报答国家,岂能挫抑志气,竟接受叛贼的官职。”便拒不接受。他过去的属吏有人拿酒食馈赠给他,他便说:“各位哀悯我窘迫受辱,因而送酒食来宽慰我,我应该与各位一醉方休。”于是一起宴乐饮酒,他对守卫的人说:“我能舞剑以助兴,你可把刀剑借我一用。”守卫的人就把刀给了他。曲终之时,他大声长叹:“大丈夫受国家厚恩,镇守抚恤一方,不能保全戍守之地,又有何面目活在人世间!”随即剖腹而死。高祖听说后为他痛心流泪,授给他儿子李伏护大将官职。

王义方,泗州涟水人。年少时失父家贫,侍奉母亲很恭谨,广泛通晓《五经》,正直傲世不随俗浮沉。当初考中明经科,便前往京城长安,中途遇到一个徒步赶路的人,自称父亲为颍上县令,听说父亲病重,要兼程前往,目前却只能徒步赶路,难以前行,毫无办法。王义方解下自己骑的马交给他,没有告诉他姓名就离开了。不久授官晋王府参军,在弘文馆任职。特进魏征对他很尊敬,准备把侄女嫁给他。义方终于娶了魏征的侄女,告诉别人说:“从前我是不依附宰相的权势,如今是被知己的话感动所以如此。”转任太子校书。

没多久,因与刑部尚书张亮有交往而获罪,贬为儋州吉安县丞。走到海南,划船的人准备用酒肉进行祭祀,义方说:“黍稷谷物并不馨香,祭祀馨香之义全在完美的德性。”于是取水来进行祭祀,还写了一篇文章:“思念京城而向北眺望,遥望海口却将向南漂流。被自身行为所牵累,有负前贤大义,那是必然的啊!大鲸击水,水神倾覆小舟。因忠而获罪,尽孝反遭罚。四方云雾辽阔绵远,千里水波静静流淌。世间万事的因果报应如声之随风,不要当作神灵的羞辱。”当时正值盛夏,风涛闷热而猛烈。随后天转晴和,于是南渡大海到达了吉安。南蛮之地田野荒芜道路梗塞,义方召来地方首领,集中起学生门徒,亲自为他们讲授经书,举行祭祀先圣先师的礼仪,清歌短笛合鸣,老少尊卑有序,少数民族的酋长们十分高兴。

贞观二十三年(649),改授洹水县丞。此前张亮的侄子张皎流放到崖州,前来依附义方,这时正好去世,临终前把妻小托付给义方,并希望帮忙把自己的遗体运回故乡。义方与张皎的妻子一道向海神发过誓后,吩咐仆役抬着灵柩,让张皎的妻子抱着婴儿骑上自己的马,自己则步行跟随,一同北归。他先到原武县(今河南原阳)安葬了张皎,祭告了张亮,送张皎的妻儿回了家,这才往洹水县去。后转任云阳县丞,提拔为著作佐郎。

显庆元年(656),升任侍御史。当时中书侍郎李义府掌权执政。有个妇女淳于氏长得很美,因获罪被囚禁在大理寺,义府看上了这个女子,托大理丞毕正义违法把她弄出了监狱。后来高宗命令给事中刘仁轨、侍御史张伦重新审理这件案子。毕正义自杀身亡。高宗特地饶恕了李义府的罪行。义方则认为李义府奸邪害政,准备上奏章弹劾义府,便征求他母亲的意见。母亲说:“从前王陵的母亲以剑自杀成就了儿子的义举,你如今能竭尽忠诚树立声名,这是我的愿望,就是死我也没有遗恨。”义方于是先呈上一个奏章,上面写道:

“臣下听说黄莺鸣啭于一年之始,蟋蟀细吟于初秋之际,物虽微小而顺应时令,人虽微贱而言语忠诚。我去年初冬,还是云阳下县县丞。今年春夏之交,皇上就提升我为著作佐郎,这是文学官职中极为清要的职务。不久,又授任我为侍御史,实在是滥用了朝廷显要职位。回顾平生,就是抛头颅也无法报答恩泽,只想发现犯法的就决不隐瞒,以扩大皇上的视听。近来有李义府错杀大理寺丞,皇上已赦免了他,臣下本不应再行查问。然而皇帝设置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本来就是希望有如同水火般的互相辅助,有如盐梅式的咸酸相成,方能万事兴盛,风调雨顺,时运亨通。也不能独自认定是与非,一切都由圣上旨意决定。从前唐尧有失于任用诨敦等四个凶人,汉高祖失于任用陈..,光武帝在用逢萌上失误,魏武帝有失于任用张邈。这四个帝王,都是英明杰出的君主,然而有失在前,而有得于后。当今陛下继承圣人事业,抚育万邦,少数民族偏远的村落,尚且惧怕大唐刑法,何况京师咫尺之地,奸臣恣行暴虐,足令忠臣抗颜激愤、义士扼腕痛恨。即使是正义自缢身亡事,也完全不能容忍,那就是畏惧义府的权势,于是杀身灭口。这样就是生杀的威力,上不出自于君主;赏罚的权柄,下移至于宠佞之臣。我恐怕履霜当知严寒冰冻将至,积小便会成大,应当防微杜渐。请重新查询正义的死因,以便洗雪冤气于九泉幽冥,诛杀奸臣于光天化日之下。”

王义方便在朝廷上弹劾义府道:“我听说笼络下属欺骗皇上的人,圣明的君主应该加以杀戮;心地狠毒貌似谦恭的人,清明之时一定要予以惩罚。因此包庇恶人掩抑正义,不能容于唐帝国圣朝;窃取宠幸玩弄权势,终将被汉皇之剑所刃。中书侍郎李义府,因碰上了机会,于是位望通显。却不能竭忠尽节,在皇帝面前进对效力,也不能鞭策驽钝之马,以敬奉皇室;反而凭借权势,一手遮天,私下请托官员,结交众小人。贪恋美色,赦免有罪的淳于氏;惟恐密谋泄漏,害死无辜的正义。即使有挟泰山超北海的力量,与此相比还显得轻微;就是有回天转日的威力,面对此事也觉得低下。这样的情况如果也可以宽恕,那什么事情不能容忍!金风届时而至,玉露出现于路途。御史弹劾的奏章与秋官的刑法一样清白公正,忠臣带着勇猛的鹰..一同出击。请清除国君身边的小人,以稍稍报答鸿大的皇恩,甘愿碎首于玉阶之下,希望能表明臣下的贞节。”高宗则认为王义方诽谤侮辱了大臣,言词不恭敬,把他贬谪到莱州任司户参军。任职期满,他便迁家到昌乐县(今属山东)居住,聚集门徒传授学业。母亲去世,他便不再做官。总章二年(669)去世,时年五十五岁。撰有《笔海》十卷、文集十卷。弟子何彦光、员半千以师礼为王义方服丧,三年服除才离去。

员半千是齐州全节县人,奉事义方有十多年。他广泛涉猎经书史籍,在河朔(泛指黄河以北地区)一带颇为知名。武则天时官做到天官侍郎。撰有《三国春秋》二十卷,流传于当时。另行有传。

王同皎,相州安阳县人,陈朝侍中、驸马都尉王宽的曾孙。他的先祖从琅笽郡到江左做官,陈朝灭亡,迁家到黄河以北地区。王同皎,长安年间(701~704)娶皇太子的女儿定安郡主为妻,授官朝散大夫,任职太子典膳郎。敬晖等人讨伐张易之兄弟时,派同皎与右羽林将军李多祚从东宫接出太子,请太子到玄武门指挥将士。太子开始时拒不答应,同皎极力委婉劝说,太子才登车前往。以功绩授官右千牛将军,封爵琅笽郡公,赐给五百户的封地以食租税。到郡主进封为公主时,授予同皎驸马都尉官职。不久加官银青光禄大夫,迁任光禄卿。

神龙二年(706),同皎因武三思专权横行,密谋反叛,便招集勇士,希望借武则天灵车启行,执绋前导的机会,劫持杀掉武三思。同谋人抚州的司仓冉祖雍,把他们的计划全部向武三思秘密告发了。三思便让校书郎李悛上书说:“同皎密谋杀掉武三思后,便要聚集军队直入朝廷,废除罢黜君主。”皇帝相信了三思的话,便将同皎斩首于都亭驿前,把他家的财物没收入官。同皎临刑时神色丝毫不变,天下人没有不认为他冤枉的。睿宗即位后,下令恢复同皎的官职与爵位。并逮捕了冉祖雍、李悛,把他们一起杀了。

当初与王同皎一同谋划的人,有武当县丞周憬,寿州寿春人。事情败露后,逃到比干庙中,自刎而死。临终前,他对身边的人说道:“比干是古代的忠臣。倘若神明的造化耳聪目明的话,应该知道我周憬忠诚而死。韦后扰乱朝纲,宠信重用邪佞小人,武三思触犯皇上造反作乱,虐待杀害忠良之人,我知道他们灭亡的时间不会久长。可把我的头悬挂在京城城门之上,好让我看着他们身首异门而出。”后来事情的发展一切都如他所说。

安金藏,京兆长安人,开始时为太常工人。载初年间(689~690),武则天行使皇帝职权,睿宗称为皇嗣。少府监裴匪躬、内侍范云仙都是因私下拜谒皇嗣而被腰斩的。从此公卿以下官员,都不能会见皇嗣,只有金藏等工人能够在睿宗左右行动。有人诬告皇嗣有暗中谋反的事,武则天下令让来俊臣穷究审查谋反情形。睿宗左右的工人不能忍受审讯的痛苦,都想认罪屈招,只有金藏坚决不招供,大声对来俊臣喊道:“您不相信我金藏的话,请让我剖出心来以明白显示皇嗣的不反。”随即拔出佩刀自剖胸部,五脏六腑一起滚出,血流遍地,立刻断气倒到地上。武则天听说后,让人用轿子抬着急忙赶进宫中来,派医生把金藏的五脏六腑都放回胸腔中,用桑白皮做线进行缝合,然后敷上药。经过一夜的时间,金藏才舒醒过来。武则天亲自前去看望他,叹道:“我的儿子不能自我表白,不如你的忠诚。”便命令来俊臣停止审讯,睿宗因此免除了灾难。

神龙初(705)丧母,他把母亲寄葬在京城南面的阙口以北,在墓旁造倚庐住下,亲自建造石坟石塔,昼夜不停。那片开阔平坦的地上本来没有水,忽然间有泉水自行涌出。又有李树于盛冬时节开花,狗和鹿相狎相亲的奇异事情发生。本道使卢怀慎上书禀报君主,敕诏命在他门前立牌坊以表彰他的孝行。景云年间(710~711),迁升为右武卫中郎将。玄宗即位,追念金藏忠孝有节操,下诏书褒奖赞美,提拔为右骁卫将军,还下令让史官把他的事迹编入史册。开元二十年(732),又特为封爵代国公,还在东岳泰山等处各石碑上镌刻他的名字。最后以寿终,追赠兵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