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籍 > 宋书 > 宋书·列传·卷六十三

宋书·列传·卷六十三

沈约

原文

王华、王昙首、殷景仁、沈演之

王华,字子陵,琅邪临沂人,太保弘从祖弟也。祖荟,卫将军,会稽内史。父,廞,太子中庶子,司徒左长史。居在吴,晋隆安初,王恭起兵讨王国宝,时廞丁母忧在家,恭檄令起兵,廞即聚众应之,以女为贞烈将军,以女人为官属。国宝既死,恭檄廞罢兵。廞起兵之际,多所诛戮,至是不复得已,因举兵以讨恭为名。恭遣刘牢之击廞,廞败走,不知所在。长子泰为恭所杀。华时年十三,在军中,与廞相失,随沙门释昙永逃窜。时牢之搜检觅华甚急,昙永使华提衣幞随后,津逻咸疑焉。华行迟,永呵骂云:“奴子怠懈,行不及我!”以杖捶华数十,众乃不疑,由此得免。遇赦还吴。

少有志行,以父存亡不测,布衣蔬食不交游,如此十余年,为时人所称美。高祖欲收其才用,乃发廞丧问,使华制服。服阕,高祖北伐长安,领镇西将军、北徐州刺史,辟华为州主簿,仍转镇西主簿,治中从事史,历职著称。太祖镇江陵,以为西中郎主簿,迁咨议参军,领录事。太祖进号镇西,复随府转。太祖未亲政,政事悉委司马张邵。华性尚物,不欲人在己前;邵性豪,每行来常引夹毂,华出入乘牵车,从者不过二三以矫之。尝于城内相逢,华阳不知是邵,谓左右:“此卤簿甚盛,必是殿下出行。”乃下牵车,立于道侧;及邵至,乃惊。邵白服登城,为华所纠,坐被征;华代为司马、南郡太守,行府州事。

太祖入奉大统,以少帝见害,疑不敢下。华建议曰:“羡之等受寄崇重,未容便敢背德,废主若存,虑其将来受祸,致此杀害。盖由每生情多,宁敢一朝顿怀逆志。且三人势均,莫相推伏,不过欲握权自固,以少主仰待耳。今日就征,万无所虑。”太祖从之,留华总后任。上即位,以华为侍中,领骁骑将军,未拜,转右卫将军,侍中如故。

先是,会稽孔宁子为太祖镇西咨议参军,以文义见赏,至是为黄门侍郎,领步兵校尉。宁子先为高祖太尉主簿,陈损益曰:“隆化之道,莫先于官得其才;枚卜之方,莫若人慎其举。虽复因革不同,损益有物,求贤审官,未之或改。师锡佥曰,焕乎钦明之诰,拔茅征吉,著于幽《贲》之爻。晋师有成,瓜衍作赏,楚乘无入,蔿贾不贺。今旧命惟新,幽人引领,《韶》之尽美,已备于振纲;《武》之未尽,或存于理目。虽九官之职,未可备举,亲民之选,尤宜在先。愚欲使天朝四品官,外及守牧,各举一人堪为二千石长吏者,以付选官,随缺叙用,得贤受赏,失举任罚。夫惟帝之难,岂庸识所易,然举尔所知,非求多人,因百官之明,孰与一识之见,执咎在己,岂容徇物之私。今非以选曹所铨,果于乖谬,众职所举,必也惟良,盖宜使求贤辟其广涂,考绩取其少殿。若才实拔群,进宜尚德,治阿之宰,不必计年,免徒之守,岂限资秩。自此以还,故当才均以资,资均以地。宰莅之官,诚曰吏职,然监观民瘼,翼化宣风,则隐厚之求,急于刀笔,能事之功,接于德心,以此论才,行之年岁,岂惟政无秕蠹,民庇手足而已,将使公路日清,私请渐塞。士多心竞,仁必由己,处士砥自求之节,仕子藏交驰之情。宁子庸微,不识治体,冒昧陈愚,退惧违谬。”

宁子与华并有富贵之愿,自羡之等秉权,日夜构之于太祖。宁子尝东归,至金昌亭,左右欲泊船,宁子命去之,曰:“此弑君亭,不可泊也。”华每闲居讽咏,常诵王粲《登楼赋》曰:“冀王道之一平,假高衢而骋力。”出入逢羡之等,每切齿愤咤,叹曰:“当见太平时不?”元嘉二年,宁子病卒。三年,诛羡之等,华迁护军,侍中如故。

宋世惟华与南阳刘湛不为饰让,得官即拜,以此为常。华以情事异人,未尝预宴集,终身不饮酒,有燕不之诣。若宜有论事者,乘车造门,主人出车就之。及王弘辅政,而弟昙首为太祖所任,与华相埒,华尝谓己力用不尽,每叹息曰:“宰相顿有数人,天下何由得治!”四年,卒,时年四十三。追赠散骑常侍、卫将军。九年,上思诛羡之之功,追封新建县侯,食邑千户,谥曰宣侯。世祖即位,配飨太祖庙庭。

子定侯嗣,官至左卫将军,卒。子长嗣,太宗泰始二年,坐骂母夺爵,以长弟终绍封。后废帝元徽三年,终上表乞以封还长,许之。齐受禅,国除。华从父弟鸿,五兵尚书,会稽太守。

王昙首,琅邪临沂人,太保弘少弟也。幼有业尚,除著作郎,不就。兄弟分财,昙首唯取图书而已。辟琅邪王大司马属,从府公修复洛阳园陵。与从弟球俱诣高祖,时谢晦在坐,高祖曰:“此君并膏粱盛德,乃能屈志戎旅。”昙首答曰:“既从神武之师,自使懦夫有立志。”晦曰:“仁者果有勇。”高祖悦。行至彭城,高祖大会戏马台,豫坐者皆赋诗;昙首文先成,高祖览读,因问弘曰:“卿弟何如卿?”弘答曰:“若但如民,门户何寄。”高祖大笑。昙首有识局智度,喜愠不见于色,闺门之内,雍雍如也。手不执金玉,妇女不得为饰玩,自非禄赐所及,一毫不受于人。

太祖为冠军、徐州刺史,留镇彭城,以昙首为府功曹。太祖镇江陵,自功曹为长史,随府转镇西长史。高祖甚知之,谓太祖曰:“王昙首,沈毅有器度,宰相才也。汝每事咨之。”景平中,有龙见西方,半天腾上,廕五彩云,京都远近聚观,太史奏曰:“西方有天子气。”太祖入奉大统,上及议者皆疑不敢下,昙首与到彦之、从兄华固劝,上犹未许。昙首又固陈,并言天人符应,上乃下。率府州文武严兵自卫,台所遣百官众力,不得近部伍,中兵参军硃容子抱刀在平乘户外,不解带者数旬。既下在道,有黄龙出负上所乘舟,左右皆失色,上谓昙首曰:“此乃夏禹所以受天命,我何堪之。”及即位,又谓昙首曰:“非宋昌独见,无以致此。”以昙首为侍中,寻领右卫将军,领骁骑将军。以硃容子为右军将军。诛徐羡之等,平谢晦,昙首及华之力也。

元嘉四年,车驾出北堂,尝使三更竟开广莫门,南台云:“应须白虎幡,银字棨。不肯开门。尚书左丞羊玄保奏免御史中丞傅隆以下,昙首继启曰:“既无墨敕,又阙幡棨,虽称上旨,不异单刺。元嘉元年、二年,虽有再开门例,此乃前事之违。今之守旧,未为非礼。但既据旧史,应有疑却本末,曾无此状,犹宜反咎其不请白虎幡、银字棨,致门不时开,由尚书相承之失,亦合纠正。”上特无所问,更立科条。迁太子詹事,侍中如故。

晦平后,上欲封昙首等,会宴集,举酒劝之,因拊御床曰:“此坐非卿兄弟,无复今日。”时封诏已成,出以示昙首,昙首曰:“近日之事,衅难将成,赖陛下英明速断,故罪人斯戮。臣等虽得仰凭天光,效其毫露,岂可因国之灾,以为身幸。陛下虽欲私臣,当如直史何?”上不能夺,故封事遂寝。

时兄弘录尚书事,又为扬州刺史,昙首为上所亲委,任兼两宫。彭城王义康与弘并录,意常怏怏,又欲得扬州,形于辞旨。以昙首居中,分其权任,愈不悦。昙首固乞吴郡,太祖曰:“岂有欲建大厦而遗其栋梁者哉?贤兄比屡称疾,固辞州任,将来若相申许者,此处非卿而谁?亦何吴郡之有。”时弘久疾,屡逊位,不许。义康谓宾客曰:“王公久疾不起,神州讵合卧治。”昙首劝弘减府兵力之半以配义康,义康乃悦。

七年,卒。太祖为之恸,中书舍人周赳侍侧,曰:“王家欲衰,贤者先殒。”上曰:“直是我家衰耳。”追赠左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詹事如故。九年,以预诛羡之等谋,追封豫宁县侯,邑千户,谥曰文侯。世祖即位,配飨太祖庙庭。子僧绰嗣,别有传。少子僧虔,升明末,为尚书令。

殷景仁,陈郡长平人也。曾祖融,晋太常。祖茂,散骑常侍、特进、左光禄大夫。父道裕,蚤亡。景仁少有大成之量,司徒王谧见而以女妻之。初为刘毅后军参军,高祖太尉行参军。建议宜令百官举才,以所荐能否为黜陟。迁宋台秘书郎,世子中军参军,转主簿,又为骠骑将军道怜主簿。出补衡阳太守,入为宋世子洗马,仍转中书侍郎。景仁学不为文,敏有思致,口不谈义,深达理体;至于国典朝仪,旧章记注,莫不撰录,识者知其有当世之志也。高祖甚知之,迁太子中庶子。

少帝即位,入补侍中,累表辞让,又固陈曰:“臣志干短弱,历著出处。值皇涂隆泰,身荷恩荣,阶牒推迁,日月频积,失在饕餮,患不自量。而奉闻今授,固守愚心者,窃惟殊次之宠,必归器望;喉脣之任,非才莫居。三省诸躬,无以克荷,岂可苟顺甘荣,不知进退,上亏朝举,下贻身咎,求之公私,未见其可。顾涯审分,诚难庶几,逾方越序,易以诫惧。所以俯仰周偟,无地宁处。若惠泽广流,兰艾同润,回改前旨,赐以降阶,虽实不敏,敢忘循命。臣迕违之愆,既已屡积,宁当徒尚浮采,尘黩天听。丹情悾款,仰希照察。”诏曰:“景仁退挹之怀,有不可改,除黄门侍郎,以申君子之请。”寻领射声。顷之,转左卫将军。

太祖即位,委遇弥厚,俄迁侍中,左卫如故。时与侍中右卫将军王华、侍中骁骑将军王昙首、侍中刘湛四人,并时为侍中,俱居门下,皆以风力局干,冠冕一时,同升之美,近代莫及。元嘉三年,车驾征谢晦,司徒王弘入居中书下省,景仁长直,共掌留任。晦平,代到彦之为中领军,侍中如故。

太祖所生章太后早亡,上奉太后所生苏氏甚谨。六年,苏氏卒,车驾亲往临哭,下诏曰:“朕夙罹偏罚,情事兼常,每思有以光隆懿戚,少申罔极之怀。而礼文遗逸,取正无所,监之前代,用否又殊,故惟疑累年,在心未遂。苏夫人奄至倾殂,情礼莫寄,追思远恨,与事而深,日月有期,将卜窀穸,便欲粗依《春秋》以贵之义,式遵二汉推恩之典。但动藉史笔,传之后昆,称心而行,或容未允。可时共详论,以求其中。执笔永怀,益增感塞。”景仁议曰:“至德之感,灵启厥祥,文母伣天,实熙皇祚。主上聿遵先典,号极徽崇,以贵之义,礼尽于此。苏夫人阶缘戚属,情以事深,寒泉之思,实感圣怀,明诏爰发,询求厥中。谨寻汉氏推恩加爵,于时承秦之弊,儒术蔑如,自君作故,罔或前典,惧非盛明所宜轨蹈。晋监二代,朝政之所因,君举必书,哲王之所慎。体至公者,悬爵赏于无私;奉天统者,每屈情以申制。所以作孚万国,贻则后昆。臣豫蒙博逮,谨露庸短。”上从之。

丁母忧,葬竟,起为领军将军,固辞。上使纲纪代拜,遣中书舍人周赳舆载还府。九年,服阕,迁尚书仆射。太子詹事刘湛代为领军,与景仁素善,皆被遇于高祖,俱以宰相许之。湛尚居外任,会王弘、华、昙首相系亡,景仁引湛还朝,共参政事。湛既入,以景仁位遇本不逾己,而一旦居前,意甚愤愤。知太祖信仗景仁,不可移夺,乃深结司徒彭城王义康,欲倚宰相之重以倾之。

十二年,景仁复迁中书令,护军、仆射如故。寻复以仆射领吏部,护军如故。湛愈忿怒。义康纳湛言,毁景仁于太祖;太祖遇之益隆。景仁对亲旧叹曰:“引之令入,入便噬人。”乃称疾解职,表疏累上,不见许,使停家养病。发诏遣黄门侍郎省疾。湛议遣人若劫盗者于外杀之,以为太祖虽知,当有以,终不能伤至亲之爱。上微闻之,迁景仁于西掖门外晋鄱阳主第,以为护军府,密迩宫禁,故其计不行。

景仁卧疾者五年,虽不见上,而密表去来,日中以十数;朝政大小,必以问焉,影迹周密,莫有窥其际者。收湛之日,景仁使拂拭衣冠,寝疾既久,左右皆不晓其意。其夜,上出华林园延贤堂召景仁,犹称脚疾,小床舆以就坐,诛讨处分,一皆委之。

代义康为扬州刺史,仆射领吏部如故。遣使者授印绶,主簿代拜,拜毕,便觉其情理乖错。性本宽厚,而忽更苛暴,问左右曰:“今年男婚多?女嫁多?”是冬大雪,景仁乘舆出听事观望,忽惊曰:“当阁何得有大树?”既而曰:“我误邪?”疾转笃。太祖谓不利在州司,使还住仆射下省,为州凡月余卒。或云见刘湛为祟。时年五十一,追赠侍中、司空,本官如故。谥曰文成公。

上与荆州刺史衡阳王义季书曰:“殷仆射疾患少日,奄忽不救。其识具经远,奉国竭诚,周游缱绻,情兼常痛。民望国器,遇之为难,惋叹之深,不能已已。汝亦同不?往矣如何!”世祖大明五年,行幸经景仁墓,诏曰:“司空文成公景仁德量淹正,风识明允,徽绩忠谟,夙达先照,惠政茂誉,实留民属。近瞻丘坟,感往兴悼,可遣使致祭。”

子道矜,幼而不慧,官至太中大夫。道矜子恆,太宗世为侍中,度支尚书,属父疾积久,为有司所奏。诏曰:“道矜生便有病,无更横疾。恆因愚习惰,久妨清序,可降为散骑常侍。”

沈演之,字台真,吴兴武康人也。高祖充,晋车骑将军,吴国内史。曾祖劲,冠军陈祐长史,戍金墉城,为鲜卑慕容恪所陷,不屈节,见杀,追赠东阳太守。祖赤黔,廷尉卿。父叔任,少有干质,初为扬州主簿,高祖太尉参军,吴、山阴令,治皆有声。硃龄石伐蜀,为龄石建威府司马,加建威将军。平蜀之功,亚于元帅,即本号为西夷校尉、巴西梓潼郡太守,戍涪城。东军既反,二郡强宗侯劢、罗奥聚众作乱,四面云合,遂至万余人,攻城急。叔任东兵不满五百,推布腹心,众莫不为用,出击大破之,逆党皆平。高祖讨司马休之,龄石遣叔任率军来会。时高祖领镇西将军,命为司马。及军还,以为扬州别驾从事史。以平蜀全涪之功,封宁新县男,食邑四百四十户。出为建威将军、益州刺史,以疾还都。义熙十四年,卒,时年五十。长子融之,蚤卒。

演之年十一,尚书仆射刘柳见而知之,曰:“此童终为令器。”家世为将,而演之折节好学,读《老子》日百遍,以义理业尚知名。袭父别爵吉阳县五等侯。郡命主簿,州辟从事史,西曹主簿,举秀才,嘉兴令,有能名。入为司徒祭酒,南谯王义宣左军主簿,钱唐令,复有政绩。复为司徒主簿。丁母忧。起为武康令,固辞不免,到县百许日,称疾去官。服阕,除司徒左西掾,州治中从事史。

元嘉十二年,东诸郡大水,民人饥馑,吴义兴及吴郡之钱唐,升米三百。以演之及尚书祠部郎江邃并兼散骑常侍,巡行拯恤,许以便宜从事。演之乃开仓廪以赈饥民,民有生子者,口赐米一斗,刑狱有疑枉,悉制遣之,百姓蒙赖。转别驾从事史,领本郡中正,深为义康所待,故在府州前后十余年。后刘湛、刘斌等结党,欲排废尚书仆射殷景仁,演之雅仗正义,与湛等不同,湛因此谗之于义康。尝因论事不合旨,义康变色曰:“自今而后,我不复相信!”演之与景仁素善,尽心于朝庭,太祖甚嘉之,以为尚书吏部郎。

十七年,义康出籓,诛湛等,以演之为右卫将军。景仁寻卒,乃以后军长史范晔为左卫将军,与演之对掌禁旅,同参机密。二十年,迁侍中,右卫将军如故。太祖谓之曰:“侍中领卫,望实优显,此盖宰相便坐,卿其勉之。”上欲伐林邑,朝臣不同,唯广州刺史陆徽与演之赞成上意。及平,赐群臣黄金、生口、铜器等物,演之所得偏多。上谓之曰:“庙堂之谋,卿参其力,平此远夷,未足多建茅土。廓清京都,鸣鸾东岱,不忧河山不开也。”二十一年,诏曰:“总司戎政,翼赞东朝,惟允之举,匪贤莫授。侍中领右卫将军演之,清业贞审,器思沈济。右卫将军晔,才应通敏,理怀清要。并美彰出内,诚亮在公,能克懋厥猷,树绩所莅。演之可中领军,晔可太子詹事。”晔怀逆谋,演之觉其有异,言之太祖,晔寻事发伏诛。迁领国子祭酒,本州大中正,转吏部尚书,领太子右卫率。虽未为宰相,任寄不异也。

素有心气,疾病历年,上使卧疾治事。性好举才,申济屈滞,而谦约自持,上赐女伎,不受。二十六年,车驾拜京陵,演之以疾不从。上还宫,召见,自勉到坐,出至尚书下省,暴卒,时年五十三。太祖痛惜之,追赠散骑常侍、金紫光禄大夫,谥曰贞侯。

演之昔与同使江邃字玄远,济阳考城人。颇有文义。官至司徒记室参军,撰《文释》,传于世。演之子睦,至黄门郎,通直散骑常侍。世祖大明初,坐要引上左右俞欣之访评殿省内事,又与弟西阳王文学勃忿阋不睦,坐徙始兴郡,勃免官禁锢。

勃好为文章,善弹琴,能围棋,而轻薄逐利。历尚书殿中郎。太宗泰始中,为太子右卫率,加给事中。时欲北讨,使勃还乡里募人,多受货贿。上怒,下诏曰:“沈勃琴书艺业,口有美称,而轻躁耽酒,幼多罪愆。比奢淫过度,妓女数十,声酣放纵,无复剂限。自恃吴兴土豪,比门义故,胁说士庶,告索无已。又辄听募将,委役还私,托注病叛,遂有数百。周旋门生,竞受财货,少者至万,多者千金,考计脏物,二百余万,便宜明罚敕法,以正典刑。故光禄大夫演之昔受深遇,忠绩在朝,寻远矜怀,能无弘律,可徙勃西垂,令一思愆悔。”于是徙付梁州。废帝元徽初,以例得还。结事阮佃夫、王道隆等,复为司徒左长史。为废帝所诛。顺帝即位,追赠本官。

勃弟统,大明中为著作佐郎。先是,五省官所给干僮,不得杂役,太祖世,坐以免官者,前后百人。统轻役过差,有司奏免。世祖诏曰:“自顷干僮,多不祗给,主可量听行杖。”得行干杖,自此始也。

演之兄融之子暢之,袭宁新县男。大明中,为海陵王休茂北中郎咨议参军,为休茂所杀,追赠黄门郎。子晔嗣,齐受禅,国除。

史臣曰:元嘉初,诛灭宰相,盖王华、孔宁子之力也。彼群公义虽往结,恩实今疏,而任即曩权,意非昔主,居上六之穷爻,当来宠之要辙,颠覆所基,非待他衅,况于废杀之重,其隙易乘乎!夫杀人而取其璧,不知在己兴累;倾物而移其宠,不忌自我难持。若二子永年,亦未知来祸所止也。有能戒彼而悟此,则所望于来哲。


译文

王华,字子陵,琅王牙临沂人,太保王弘叔祖的弟弟。祖父王荟,卫将军、会稽内史。父亲王貵,太子中庶子、司徒左长史。家住吴中,晋隆安初年,王恭起兵讨伐王国宝,当时王貵正服母丧在家,王恭下檄文命令他也起兵,他聚集民众响应,让自己的女儿任贞烈将军。国宝死后,王恭让王貵罢兵。貵起兵时杀了很多人,到此时已不能停下来,于是就以讨伐王恭的名义再次举兵。王恭派遣刘牢之攻打王貵,貵兵败逃亡,不知所终。长子王泰被杀死。王华当时十三岁,在军中与父亲走失,跟着和尚释昙永逃命。当时刘牢之搜索王华非常急迫,昙永让王华提着衣服跟在他后面,追查的士兵对他有些怀疑。王华走得慢,昙永责骂他:“奴才懒惰,还跟不上我!”用手杖打了王华几十下,众士兵不再怀疑,王华因此免除杀身之祸。

遇大赦王华回到吴中。王华年少时就有志向,因为父亲生死不明,王华过着普通的平民生活,布衣疏食,不与外人交往,这样过了十几年,被当时人所赞美。高祖想要启用他,给王貵举行葬礼,让王华戴孝服丧。

丧礼完毕后,高祖北伐长安,领镇西将军北徐州刺史,他征召王华为州主簿、又转为镇西主簿,治中从事史,各职任上都有好的名声。太祖镇守江陵,任王华为西中郎主簿,调任咨议参军,领禄事。太祖进号镇西将军,王华也随之调去。太祖没有亲自处理政事,所有行政事务都委派给司马张邵处理。王华性情尚物,不愿意别人比自己强,张邵性情豪纵,每次出行总用许多车辆,王华出行则用一辆牵车,随从不过两三人。两人曾在城中相遇,王华假装不知是张邵,对身边人说:“这声势非常浩大,肯定是皇帝出行。”他下了车,站立路旁,张邵过来非常震惊。张邵穿白衣服登城,被王华纠问,因此掉职,王华代任司马、南郡太守,管理府州的事务。

太祖入朝继任帝位,因为少帝被害,疑虑而不敢下决断。王华建议说:“羡之等人被寄以重任,不容许他们轻易地叛逆。废主活着,他们就担心将来遭到灾祸,这样才导致少帝被害。人大多贪恋生命,怎敢一下子就抱有叛逆的念头。况且他们三个势力相当,互不相让,不过是想掌握大权巩固自己的地位,以此让少主重用依靠他们罢了。现在下诏行事,根本不用担心。”太祖听从了他的话,留王华全权处理宫内事务。太祖登基,任王华为侍中、领骁骑将军,没有接受,转任右卫将军,侍中之职不变。

先前,会稽孔甯子任太祖的镇西咨议参军,因文章好被赏识。这时任黄门侍郎,领步兵校尉。

甯子和王华都有富贵的愿望,自从羡之等人掌权后,羡之日夜在太祖面前陷害诽谤他们二人。甯子曾回到东部地区,到了金昌亭,手下人想在那里靠船,他命令离开并说:“这是杀君的亭子,不能停靠。”王华每次闲居在家,总是朗诵王粲《登楼赋》中“冀王道之一平,假高衢而骋力。”他外出碰到羡之等人,每次总是咬牙切齿,怒目相向,叹息着说:“应该能见到太平之时吗?”元嘉二年(425),甯子病逝。元嘉三年(426),诛杀羡之等人,王华升任护军,侍中不变。

南朝宋只有王华和南阳刘湛不矫饰谦让,得到官职就接受,觉得是平常之事。王华的性情和行事与别人不同,从不参加宴饮聚会,终身不喝酒,有宴会都不去。到了王弘辅佐朝政,王弘的弟弟昙首被太祖任用,和王华职位相当。王华曾说自己力量使不完,常叹息说:“宰相一下子有好几个,天下怎能治理好。”元嘉四年(427),王华逝世,时年四十三岁。朝廷追赠他为散骑常侍、卫将军。元嘉九年(432),皇帝考虑王华诛灭羡之的功劳,追封他为新建县侯,食邑一千户,谥号为宣侯。世祖即位,将王华的灵位移入太祖的宗庙。

殷景仁,陈郡长平人。曾祖父殷融,晋朝太常。祖父殷茂,散骑常侍、特进、左光禄大夫。父亲殷道裕早亡。

殷景仁小时候就有成就大业的胸怀,司徒王谧见到他就将女儿许配给他。他始任刘毅的后军参军、高祖的太尉行参军。他建议朝廷命令百官举荐人才,以其推荐的人是否贤能作为他们升降的依据。任宗台秘书郎、世子中军参军,转任主簿,又任骠骑将军道怜的主簿。出朝补任衡阳太守,入朝任宋世子洗马,又转任中书侍郎。景仁为学但不著文章,敏捷有思致,口不谈义理,深识大体,对国家典章朝廷礼仪旧的规章制度,无不抄录撰写,了解他的人知道他有志在当世的抱负,高祖非常了解他,提升他为太子中庶子。

少帝即帝位,景仁入朝补侍中,屡次上表辞谢。皇帝下诏称:“景仁退让礼揖的主意不会改变,可让他改任黄门侍郎,以满足正人君子的心愿。”不久他领射声,很快又转任左卫将军。

太祖即帝位后对他非常器重,不久调任侍中,左卫将军不变。当时他与侍中右卫将军王华、侍中骁骑将军王昙首、侍中刘湛四人同为侍中,都在宰相府,他们几个皆以非凡的气度和杰出的才干而冠绝一时,共同升迁的荣耀近代以来无人能赶得上他们。元嘉三年(426)皇帝亲征谢晦,司徒王弘入朝掌管中书下省,景仁因年长正直和王弘一道执掌留守京城的重任。平定谢晦后,景仁代替到彦之任中领军,侍中不变。

景仁服母丧,母亲刚下葬完毕,朝廷就起用他为领军将军,他则坚决辞绝。皇帝派中书舍人周赳用车子接他回府。元嘉九年(432)服丧完后,调任尚书仆射。太子詹事刘湛代任领军,他和景仁一向关系密切,都被高祖重用,被委以宰相之职。刘湛在朝外任职,恰值此时王弘、王华、昙首相继故去,景仁就让刘湛回到朝中,共同参予朝政。刘湛回来后,认为景仁的地位待遇本不该超过他,现在一下子位列于自己前面,心里非常气愤。他知道太祖信任依靠景仁,不能动摇他的地位,于是就暗中勾结司徒彭城王刘义康,想借宰相的权位推倒景仁。元嘉十二年(435)景仁又升任中书令、护军,仆射不变。不久,又以仆射之职领吏部,护军不变。刘湛更加怨恨景仁。义康采纳了刘湛的主意,在太祖面前诋毁景仁,太祖却更器重他。景仁曾叹息着对亲戚朋友说:“我将刘湛引荐入朝,他一来就咬人。”于是他就称病辞职,屡次上表皇上但总不能被允许。皇上让他在家中养病,并派黄门侍郎看望他。刘湛商议派人装作窃贼在外面将景仁杀死,认为即使太祖知道,想必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因为皇帝终究不会伤了骨肉亲情。皇帝稍微觉察到了他们的阴谋,将景仁迁到西掖门外晋鄱阳王的宅第,并将那里作为护军府,严加防备,所以刘湛等的阴谋未得逞。

景仁卧病五年,虽然见不到皇帝,但却与皇帝秘密地书信往来,每天达十多封,大小朝政一定要向他询问。但他们往来极其秘密周详,没有人窥破这个秘密。皇上逮捕刘湛的那天,景仁让人给他整理衣裳,他卧病很长时间,左右手下都不知道他的用意。当日晚上,皇上出华林园延贤堂召见景仁,景仁仍然脚不好使,皇上让他坐在小床上,将对刘湛的审判全部交给他。

景仁代替刘义康任扬州刺史,仆射领吏部不变。皇上派使者授给他印和绶带,主簿代他向皇上拜谢,拜完后就发现景仁性情变得乖错。他本来性情非常宽厚,现在突然严厉暴躁,他问左右手下人说:“今年男子结婚的多,还是女子出嫁的多?”这年冬天下雪,景仁坐车出厅外眺望,忽然震惊地说:“正门外怎么有棵大树?”接着又说:“我搞错了吗?”病情变得非常严重。太祖认为景仁在州里任职对他不利,就让他回到仆射下省。景仁任州刺史一个多月就死了。有人说他见到了刘湛的鬼魂。景仁时年五十一岁。皇帝追赠他为侍中、司空,其他的官职不变。谥号文成公。

太祖在写给荆州刺史衡阳王义季的信中写道:“殷仆射生病不久,病重不治。他的识见远大,竭诚报国,我和他感情日深,如今心里非常痛苦。人民渴望国家出现栋梁之才,而得到是非常艰难的。我对他怀有深深的哀婉之情,不能自已。你也一样吗?一切都过去了,奈何?”世祖大明五年(461),世祖出行经过景仁的墓地,下诏说:“司空文成公殷景仁品德严正,识见明哲,功绩卓著,忠诚宏谟,为政泽民,佳誉流传。近来瞻仰其墓地,有感到他的过去,可派使者来祭悼他。”

殷景仁的儿子道矜小时候就不太聪明,官至太中大夫。道矜的儿子殷恒,太宗的时候任侍中、度支尚书,因父亲的疾病长时不愈而被官府弹劾,降为散骑常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