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居

[先秦]:屈原

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复见。竭知尽忠而蔽障于谗。心烦虑乱,不知所从。乃往见太卜郑詹尹曰:“余有所疑,愿因先生决之。”詹尹乃端策拂龟,曰:“君将何以教之?”

屈原曰:“吾宁悃悃款款,朴以忠乎,将送往劳来,斯无穷乎?

“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将游大人以成名乎?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将从俗富贵以偷生乎?宁超然高举以保真乎,将哫訾栗斯,喔咿儒儿,以事妇人乎?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洁楹乎?

“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泛泛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宁与骐骥亢轭乎,将随驽马之迹乎?宁与黄鹄比翼乎,将与鸡鹜争食乎?

“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

“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

詹尹乃释策而谢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


“卜居”译文及注释

译文一

屈原(被)流放了,三年不再能见(到国王)。(他)竭尽智慧用尽忠心,却被谗言遮挡和阻隔。(他)心情烦闷思想混乱,不知道何去何从。就前往拜见太卜郑詹尹说:“我有所疑惑,希望由先生您来决定。”詹尹就摆正蓍草拂净龟壳说:“您有什么赐教的啊?”

屈原说:“我是宁愿忠实诚恳,朴实地忠诚呢,还是迎来送往,而使自己不会穷困呢?

“是宁愿凭力气除草耕作呢,还是游说于达官贵人之中来成就名声呢?是宁愿直言不讳来使自身危殆呢,还是跟从习俗和富贵者来偷生呢?是宁愿超然脱俗来保全(自己的)纯真呢,还是阿谀逢迎战战兢兢,咿咿喔喔(语无伦次地谄言献媚)来巴结妇人呢?是宁愿廉洁正直来使自己清白呢,还是圆滑求全,像脂肪(一样滑)如熟皮(一样软),来谄媚阿谀呢?

“是宁愿昂然(自傲)如同(一匹)千里马呢,还是如同(一只)普普通通的鸭子随波逐流,偷生来保全自己的身躯呢?

“是宁愿和良马一起呢,还是跟随驽马的足迹呢?是宁愿与天鹅比翼齐飞呢,还是跟鸡鸭一起争食呢?

“这些选择哪是吉哪是凶?应该何去何从?

“(现实)世界浑浊不清:蝉翼被认为重,千钧被认为轻;黄钟被毁坏丢弃,瓦锅被认为可以发出雷鸣(般的声音);谗言献媚的人位高名显,贤能的人士默默无闻。可叹啊沉默吧,谁知道我是廉洁忠贞的呢?”

詹尹便放下蓍草辞谢道:“所谓尺有它不足的地方,寸有它的长处;物有它不足的地方,智慧有它不能明白的问题;卦有它算不到的事,神有它显不了灵的地方。您(还是)按照您自己的心,决定您自己的行为(吧)。龟壳蓍草实在无法知道这些事啊!”

译文二

屈原被流放后,三年没能再见楚怀王。他竭尽智慧效忠国家,却被谗言谤语把他和君王遮蔽阻隔。他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去见太卜郑詹尹问卜说:“我对有些事疑惑不解,希望通过您的占卜帮助我分析判断。”郑詹尹就摆正蓍草、拂去龟甲上的灰尘,问道:“先生有何见教?”

屈原说:“我宁可诚恳朴实、忠心耿耿呢,还是迎来送往、巧于逢迎而摆脱困境?宁可垦荒锄草勤劳耕作呢,还是交游权贵而沽名钓誉?宁可毫无隐讳地直言为自己招祸呢,还是顺从世俗贪图富贵而苟且偷生?宁可鹤立鸡群而保持正直操守呢,还是阿谀逢迎、强颜欢笑以侍奉那位妇人?宁可廉洁正直以保持自己的清白呢,还是圆滑诡诈、油滑适俗、趋炎附势?宁可像志行高远的千里驹呢,还是像浮游的野鸭随波逐流而保全自身?宁可与骐骥并驾齐驱呢,还是追随那劣马的足迹?宁可与天鹅比翼高飞呢,还是同鸡鸭在地上争食?上述种种,哪个是吉哪个是凶,哪个该舍弃哪个该遵从?现在的世道混浊不清:认为蝉翼是重的,千钧是轻的;黄钟大吕竟遭毁弃,瓦釜陶罐却响如雷鸣;谗佞小人嚣张跋扈,贤明之士则默默无闻。唉,沉默吧,谁人能知我廉洁忠贞的心哪!”

郑詹尹于是放下蓍草抱歉地说:“尺比寸长但也有短处,寸比尺短却也有它的长处;世间万物都有不完善的地方,人的智慧也有不明了的时候;术数有占卜不到的事情,天神也有难解之理。请您花心思实行您的主张吧,龟甲和蓍草实在不知如何破解您的疑惑!”

注释

放:放逐。

复见:指再见到楚王。

蔽障:遮蔽、阻挠。

太卜:掌管卜筮的官。

因:凭借。

端策:数计蓍草;端,数也。拂龟:拂去龟壳上的灰尘。

悃(kǔn)悃款款:诚实勤恳的样子。

送往劳来:送往迎来。劳(láo),慰劳。

大人:指达官贵人。

偷生:贪生。

超然:高超的样子。高举:远走高飞。保真:保全真实的本性。

哫訾(zú zī):以言献媚。栗斯:阿谀奉承状。栗:恭谨,恭敬。斯:语助词。喔咿儒儿(ní):强颜欢笑的样子。妇人:指楚怀王的宠姬郑袖,她与朝中重臣上官大夫等人联合排挤馋毁屈原。

突梯:圆滑的样子。滑稽(gǔ jī):一种能转注吐酒、终日不竭的酒器,后借以指应付无穷、善于迎合别人。如脂如韦:谓像油脂一样光滑,像熟牛皮一样柔软,善于应付环境。洁楹:度量屋柱,顺圆而转,形容处世的圆滑随俗。洁,借为"絜(xié)",《楚辞补注》引《文选》亦作"絜"。

昂昂:昂首挺胸、堂堂正正的样子。

泛泛:漂浮不定的样子。凫(fú):水鸟,即野鸭。此字下原有一"乎"字,据《楚辞补注》引一本删。

亢轭(kàng'è):并驾而行。亢,同"伉",并也;轭,车辕前端的横木。

驽(nú)马:劣马。

宁与黄鹄比翼乎:黄鹄(hú):天鹅;比:旧读bì。

鹜:鸭子。

溷(hùn混)浊:肮脏、污浊。

千钧:代表最重的东西。古制三十斤为一钧。

黄钟:古乐中十二律之一,是最响最宏大的声调。这里指声调合于黄钟律的大钟。

瓦釜:陶制的锅。这里代表鄙俗音乐。

高张:指坏人气焰嚣张,趾高气扬。

谢:辞谢,拒绝。

数:卦数。逮:及。

“卜居”鉴赏

简析

这篇文章记述了屈原的一件逸事,屈原被放逐三年之后,往见太卜郑詹尹问卜。无论它的作者是谁,这篇文章都是很有艺术价值与历史价值的。在先秦的典籍里,没有关于屈原的资料,最早为他立传的是西汉司马迁《史记·屈原列传》。也许因为搜集资料的困难,《屈原列传》的史料并不丰赡,倒是太史公与屈原的遭遇颇多相似,故借屈原的遭遇抒发自己的忧愤与怨怒,因此抒情胜于记事。屈原问卜未必实有其事,但屈原对自己的人生遭遇与做人处事的原则的反思却是非常真实的。屈原连设八问,以“宁”“将”两疑方式问卜,给人以不知所从的印象。其实,诗人的设问,与其说是他对人生道路和处世原则的困惑,倒不如说是他对黑白颠倒、清浊混淆的现实的震惊和愤慨。在你死我活的尖锐对立中,愈显出屈原廉洁正直、心性高洁的品格与坚持操守、绝不妥协的斗争精神。对屈原的研究,此文至少可供参考。

全文以屈原问卜开篇,以詹尹“释策而谢”的答语收结,中间以连珠式的对立设问的语句贯穿,文采斐然,往复盘旋,八对设问,一一贯之。虽铺陈夸饰,句式整齐,却不板不散,亦无重复之嫌。气势充沛,感情强烈,体现了大诗人特有的气质。而且,这种体式,对汉赋“设为问答,以显己意”,颇具启发意义,或谓之汉赋之先声亦无不可。

赏析

《卜居》是《楚辞》篇名。王逸认为屈原所作﹐朱熹从其说。近世学者多认为非屈原作﹐但也还不能作定论。篇中写屈原被放逐﹐“三年不得复见”﹐为此心烦意乱﹐不知所从﹐就前去见太卜郑詹尹﹐请他决疑。屈原先述世道不清﹑是非善恶颠倒的一连串疑问﹐然后詹尹表示对这些疑问“龟策诚不能知事”﹐只好说“用君之心﹐行君之意”。显然﹐《卜居》并非真的问卜决疑之作﹐只不过设为问答之语﹐以宣泄作者的愤世嫉俗之意而已。篇中多用譬喻﹐如“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等﹐形像鲜明﹐而且音节嘹亮﹐对比强烈﹐体现了激愤的情绪。就形式而言﹐《卜居》全篇用对问体﹐凡提八问﹐重重叠叠而错落有致﹐决无呆板凝滞之感。后世辞赋杂文中宾主问答之体﹐实即滥觞于此。

《卜居》记述了屈原对人生道路的坚定选择,显示了一位伟大志士身处黑暗世道的铮铮风骨。也许因为构成全文主体的,乃是诗人自己言论的缘故吧,后世往往又直指其作者为屈原。 即使是伟大的志士,也并非总是心境开朗的。不妨可以这样说:正是由于他们的个人遭际,关联着国家民族的命运,所以心中反而更多不宁和骚动。其痛苦、愤懑的抒泻,也带有更深切的内涵和远为强烈的激情。 屈原正是如此。当他在《卜居》中出现的时候,已是强谏遭斥、远放汉北的“三年”以后。“忠而被谤”,能无哀愤?“既放”在外而找不到报效家国之门,能不痛苦得“心烦虑乱,不知所从”?本文开篇描述他往见郑詹尹时的神思萧散之状,正告诉读者:一种怎样深切的痛苦和骚动,在折磨着这位哲人的心灵。

这痛苦和骚动的展开,便是构成全文主体的卜问之辞。篇目题为“卜居”,可见卜问的是有关安身立命的大问题。而当诗人发出“宁……将……”的两疑之问时,显然伴随着对生平遭际的庄肃回顾。因而诵读这节文字,只有联系屈原的崎岖经历,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其间的情感推涌和涨落。

“吾宁悃悃款款(勤苦忠厚貌)朴以忠乎?将送往劳来斯无穷乎?”这庄严的回顾,似于是从青年时代的修身立业开始的。思绪悠悠却又突兀而问,平静中带着自信,突兀中夹几分焦虑,表现的是一种志在兴邦,而急于有所作为的青年之思考和选择。接着的“吾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将游大人(权贵)以成名乎?”则又情绪激昂起来,于自信中汩汩涌腾出一派傲气——正如屈原在《桔颂》中就骄傲表述的,他“苏世独立”、“廓其无求”,誓志靠自己的“力耕”,来实现“诛锄”天下“草茅”的壮愿,而决不愿向腐朽的权贵攀附、折腰!这便是青年屈原,在踏上楚国政坛前夕所作出的人生选择。这与当时的许多纨袴子弟,为了实现个人对名位、富贵的企盼,而奔走钻营于王公大人府邸,构成了何其鲜明的对比!

到了“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句的跳出,屈原的思绪,大抵已回顾到他担任楚怀王左徒时期。当时,诗人正以“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离骚》)的满腔热忱,投身于振兴楚国、改革朝政的大潮之中,同时也就与朝中的旧贵族势力发生了直接的冲突。卜问中由此滚滚而发的两疑之问,正成了这一冲突景象的惊心写照:一边是屈原的“竭知尽忠”,“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史记·屈原列传》);一边则是贵族党人的“竞进贪婪”,不惜走后宫“妇人”(怀王之妃郑袖)的门路,以“哫訾栗斯”的阿谈献媚,换取权位和私利。一边是屈原“廉洁正直”,为楚之安危强谏怀王,甘冒“正言不讳以危身”之祸;一边则是贵族党人“突梯滑稽”(圆滑讨好)的巧言令色、颠倒黑白,向屈原施以中伤和谗毁。屈原的遭受迫害和被怀王暴怒“放流”,就正发生在这十数年间。当诗人回顾这一段遭际时,胸中便充塞了无量的悲愤。两疑式的发问,因此挟带着怫郁之气排奡直上,正如阵阵惊雷碾过云霾翻沸的夜天,足令狐鬼鼠魅为之震慑。两种绝然相反的处世哲学的尖锐对立,在这节铺排而出的卜问中,得到了鲜明的表现。

在如此尖锐的对立中,屈原的选择是孤傲而又坚定的: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一条为国为民的献身之路,愿效“骐骥”的昂首前行和“黄鸽”的振翮高翥,而决不屑与野凫“偷生”、与鸡鹜“争食”!但这选择同时又是严峻和痛苦的,因为它从此决定了屈原永不返朝的悲剧命运。忠贞徙倚山野,邪佞弹冠相庆,楚国的航船触礁桅折,楚怀王也被诈入秦身死!处此“溷浊而不清”的世道,诗人能不扼腕啸叹?文中由此跳出了最愤懑、最奇崛的悲呼之语:“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佞的嚣张、朝政的混乱,用“蝉翼”的变轻为重、“瓦釜”的得意雷鸣喻比,真是形象得令人吃惊!全篇的卜问以此悲呼之语顿断,而后发为 “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的怆然啸叹。其势正如涌天的怒浪突然凌空崩裂,又带着巨大的余势跌落。其间该蕴蓄着这位伟大志士,卓然独立、又痛苦无诉的几多哀愤!

这就是构成《卜居》主体的卜问之辞,从形式上看,它简直就是一篇直诘神明的小《天问》。但由于《卜居》所问,均为诗人身历的现实遭际,其情感的抒泻就不像《天问》那般舒徐,而是与自身奋斗道路的选择、蒙谗遭逐的经历一起,沸涌直上、翻折而下,带有了更大的力度。其发问也不同于《天问》的一气直问,而采取了“宁……将……”的两疑方式,在对立铺排中摩奡震荡,似乎表现出某种“不知所从”、须由神明决断的表象。但由于诗人在两疑之问中寓有褒贬笔法,使每一对立的卜问,突际上都表明了诗人的选择立场。如问自身所欲坚守的立身原则,即饰以“悃悃款款”、“超然高举”、“廉洁正直”之词,无须多加探究,一股愿与慨然同风的正气,已沛然弥漫字行之间。对于群小所主的处世之道,则斥之为“偷生”、“争食”,状之为“喔咿儒儿”、“突梯滑稽”,那鄙夷不屑之情,正与辞锋锐利的嘲讽勃然同生。与对千里之驹“昂昂”风采描摹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对与波上下之凫“氾氾”丑态的勾勒——其间所透露的,不正是对贵族党人处世哲学的深深憎恶和鞭挞之情么?明睿的“郑詹尹”对此亦早已洞若观火,所以他的“释策而谢”,公然承认“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也正表达了对屈原选择的由衷钦佩和推崇。

寓诗人的选择倾向于褒贬分明的形象描摹之中,而以两疑之问发之,是《卜居》抒泻情感的最为奇崛和独特之处。正因为如此,此文所展示的屈原心灵,就并非是他对人生道路、处世哲学上的真正疑惑,而恰是他在世道溷浊、是非颠倒中,志士风骨之铮铮挺峙。《卜居》所展示的人生道路的严峻选择,不只屈原面对过,后世的无数志士仁人千年来都曾面对过。即使在今天,这样的选择虽然随时代的变化而改换了内容,但它所体现的不坠时俗、不沉于物欲的伟大精神,却历久而弥新,依然富于鼓舞和感染力量。从这个意义上说,读一读《卜居》无疑会有很大的人生启迪:它将引导人们摆脱卑琐和庸俗,而气宇轩昂地走向人生的壮奇和崇高。

屈原简介

先秦·屈原的简介

屈原

屈原(约公元前340-前278),中国古代伟大的爱国诗人。汉族,出生于楚国丹阳,名平,字原。战国时期楚国贵族出身,任三闾大夫、左徒,兼管内政外交大事。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一举攻破楚国首都郢都。忧国忧民的屈原在长沙附近汩罗江怀石自杀,端午节据说就是他的忌日。他写下许多不朽诗篇,成为中国古代浪漫主义诗歌的奠基者,在楚国民歌的基础上创造了新的诗歌体裁楚辞。他创造的“楚辞”文体在中国文学史上独树一帜,与《诗经》并称“风骚”二体,对后世诗歌创作产生积极影响。

...〔► 屈原的诗(32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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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曼曼其无端兮,周容容而无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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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申椒与杜若兮,冠浮云之峨峨。

登长陵而四望兮,览芷圃之蠡蠡。

游兰皋与蕙林兮,睨玉石之嵾嵯。

扬精华以炫燿兮,芳郁渥而纯美。

结桂树之旖旎兮,纫荃蕙与辛夷。

芳若兹而不御兮,捐林薄而菀死。

驱子侨之奔走兮,申徒狄之赴渊。

若由夷之纯美兮,介子推之隐山。

晋申生之离殃兮,荆和氏之泣血。

吴申胥之抉眼兮,王子比干之横废。

欲卑身而下体兮,心隐恻而不置。

方圜殊而不合兮,钩绳用而异态。

欲俟时于须臾兮,日阴曀其将暮。

时迟迟其日进兮,年忽忽而日度。

妄周容而入世兮,内距闭而不开。

俟时风之清激兮,愈氛雾其如塺。

进雄鸠之耿耿兮,谗介介而蔽之。

默顺风以偃仰兮,尚由由而进之。

心懭悢以冤结兮,情舛错以曼忧。

搴薜荔于山野兮,采撚支于中洲。

望高丘而叹涕兮,悲吸吸而长怀。

孰契契而委栋兮,日晻晻而下颓。

叹曰:

江湘油油长流汩兮,挑揄扬汰荡迅疾兮。

忧心展转愁怫郁兮,冤结未舒长隐忿兮,

丁时逢殃可奈何兮,劳心悁悁涕滂沱兮。

忧苦

悲余心之悁悁兮,哀故邦之逢殃。

辞九年而不复兮,独茕茕而南行。

思余俗之流风兮,心纷错而不受。

遵野莽以呼风兮,步从容于山廋。

巡陆夷之曲衍兮,幽空虚以寂寞。

倚石岩以流涕兮,忧憔悴而无乐。

登巑岏以长企兮,望南郢而闚之。

山修远其辽辽兮,涂漫漫其无时。

听玄鹤之晨鸣兮,于高冈之峨峨。

独愤积而哀娱兮,翔江洲而安歌。

三鸟飞以自南兮,览其志而欲北。

原寄言于三鸟兮,去飘疾而不可得。

欲迁志而改操兮,心纷结其未离。

外彷徨而游览兮,内恻隐而含哀。

聊须臾以时忘兮,心渐渐其烦错。

原假簧以舒忧兮,志纡郁其难释。

叹《离骚》以扬意兮,犹未殫于《九章》。

长嘘吸以于悒兮,涕横集而成行。

伤明珠之赴泥兮,鱼眼玑之坚藏。

同驽骡与乘駔兮,杂斑駮与阘茸。

葛藟虆于桂树兮,鸱鸮集于木兰。

偓促谈于廊庙兮,律魁放乎山间。

恶虞氏之箫《韶》兮,好遗风之《激楚》。

潜周鼎于江淮兮,爨土鬵于中宇。

且人心之持旧兮,而不可保长。

邅彼南道兮,征夫宵行。

思念郢路兮,还顾睠睠。

涕流交集兮,泣下涟涟。

叹曰:

登山长望中心悲兮,菀彼青青泣如颓兮,

留思北顾涕渐渐兮,折锐摧矜凝氾滥兮,

念我茕茕魂谁求兮,仆夫慌悴散若流兮。

愍命

昔皇考之嘉志兮,喜登能而亮贤。

情纯洁而罔薉兮,姿盛质而无愆。

放佞人与谄谀兮,斥谗夫与便嬖。

亲忠正之悃诚兮,招贞良与明智。

心溶溶其不可量兮,情澹澹其若渊。

回邪辟而不能入兮,诚原藏而不可迁。

逐下袟于後堂兮,迎虙妃于伊雒。

刜谗贼于中廇兮,选吕管于榛薄。

丛林之下无怨士兮,江河之畔无隐夫。

三苗之徒以放逐兮,伊皋之伦以充庐。

今反表以为里兮,颠裳以为衣。

戚宋万于两楹兮,废周邵于遐夷。

却骐骥以转运兮,腾驴骡以驰逐。

蔡女黜而出帷兮,戎妇入而綵绣服。

庆忌囚于阱室兮,陈不占战而赴围。

破伯牙之号钟兮,挟人筝而弹纬。

藏瑉石于金匮兮,捐赤瑾于中庭。

韩信蒙于介胄兮,行夫将而攻城。

莞芎弃于泽洲兮,瓟瓥蠹于筐簏。

麒麟奔于九皋兮,熊罴群而逸囿。

折芳枝与琼华兮,树枳棘与薪柴。

掘荃蕙与射干兮,耘藜藿与蘘荷。

惜今世其何殊兮,远近思而不同。

或沉沦其无所达兮,或清激其无所通。

哀余生之不当兮,独蒙毒而逢尤。

虽謇謇以申志兮,君乖差而屏之。

诚惜芳之菲菲兮,反以兹为腐也。

怀椒聊之蔎蔎兮,乃逢纷以罹诟也。

叹曰:

嘉皇既殁终不返兮,山中幽险郢路远兮。

谗人諓諓孰可愬兮,征夫罔极谁可语兮。

行吟累欷声喟喟兮,怀忧含戚何侘傺兮。

思古

冥冥深林兮,树木郁郁。

山参差以崭岩兮,阜杳杳以蔽日。

悲余心之悁悁兮,目眇眇而遗泣。

风骚屑以摇木兮,云吸吸以湫戾。

悲余生之无欢兮,愁倥傯于山陆。

旦徘徊于长阪兮,夕彷徨而独宿。

发披披以鬤鬤兮,躬劬劳而瘏悴。

魂俇俇而南行兮,泣霑襟而濡袂。

心婵媛而无告兮,口噤闭而不言。

违郢都之旧闾兮,回湘、沅而远迁。

念余邦之横陷兮,宗鬼神之无次。

闵先嗣之中绝兮,心惶惑而自悲。

聊浮游于山陿兮,步周流于江畔。

临深水而长啸兮,且倘佯而氾观。

兴离骚之微文兮,冀灵修之壹悟。

还余车于南郢兮,复往轨于初古。

道修远其难迁兮,伤余心之不能已。

背三五之典刑兮,绝洪范之辟纪。

播规矩以背度兮,错权衡而任意。

操绳墨而放弃兮,倾容幸而侍侧。

甘棠枯于丰草兮,藜棘树于中庭。

西施斥于北宫兮,仳倠倚于弥楹。

乌获戚而骖乘兮,燕公操于马圉。

蒯聩登于清府兮,咎繇弃而在野。

盖见兹以永叹兮,欲登阶而狐疑。

乘白水而高骛兮,因徙弛而长词。

叹曰:

倘佯垆阪沼水深兮,容与汉渚涕淫淫兮,

锺牙已死谁为声兮?纤阿不御焉舒情兮,

曾哀悽欷心离离兮,还顾高丘泣如洒兮。

远游

悲余性之不可改兮,屡惩艾而不迻。

服觉皓以殊俗兮,貌揭揭以巍巍。

譬若王侨之乘云兮,载赤霄而凌太清。

欲与天地参寿兮,与日月而比荣。

登昆仑而北首兮,悉灵圉而来谒。

选鬼神于太阴兮,登阊阖于玄阙。

回朕车俾西引兮,褰虹旗于玉门。

驰六龙于三危兮,朝西灵于九滨。

结余轸于西山兮,横飞谷以南征。

绝都广以直指兮,历祝融于硃冥。

枉玉衡于炎火兮,委两馆于咸唐。

贯澒濛以东朅兮,维六龙于扶桑。

周流览于四海兮,志升降以高驰。

徵九神于回极兮,建虹采以招指。

驾鸾凤以上游兮,从玄鹤与鹪明。

孔鸟飞而送迎兮,腾群鹤于瑶光。

排帝宫与罗囿兮,升县圃以眩灭。

结琼枝以杂佩兮,立长庚以继日。

凌惊雷以轶骇电兮,缀鬼谷于北辰。

鞭风伯使先驱兮,囚灵玄于虞渊。

遡高风以低佪兮,览周流于朔方。

就颛顼而敶辞兮,考玄冥于空桑。

旋车逝于崇山兮,奏虞舜于苍梧。

济杨舟于会稽兮,就申胥于五湖。

见南郢之流风兮,殒余躬于沅湘。

望旧邦之黯黮兮,时溷浊其犹未央。

怀兰茝之芬芳兮,妒被离而折之。

张绛帷以襜襜兮,风邑邑而蔽之。

日暾暾其西舍兮,阳焱焱而复顾。

聊假日以须臾兮,何骚骚而自故。

叹曰:

譬彼蛟龙乘云浮兮,

汎淫澒溶纷若雾兮。

潺湲轇轕雷动电发馺高举兮。

升虚凌冥沛浊浮清入帝宫兮,

摇翘奋羽驰风骋雨游无穷兮。


泷冈阡表

宋代欧阳修

呜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于泷冈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于其阡。非敢缓也,盖有待也。

修不幸,生四岁而孤。太夫人守节自誓;居穷,自力于衣食,以长以教俾至于成人。太夫人告之曰:汝父为吏廉,而好施与,喜宾客;其俸禄虽薄,常不使有余。曰:“毋以是为我累。”故其亡也,无一瓦之覆,一垄之植,以庇而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邪?吾于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于汝也。自吾为汝家妇,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养也。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吾之始归也,汝父免于母丧方逾年,岁时祭祀,则必涕泣,曰:“祭而丰,不如养之薄也。”间御酒食,则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余,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见之,以为新免于丧适然耳。既而其后常然,至其终身,未尝不然。吾虽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养也。汝父为吏,尝夜烛治官书,屡废而叹。吾问之,则曰:“此死狱也,我求其生不得尔。”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则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回顾乳者剑汝而立于旁,因指而叹,曰:“术者谓我岁行在戌将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见儿之立也,后当以我语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语,吾耳熟焉,故能详也。其施于外事,吾不能知;其居于家,无所矜饰,而所为如此,是真发于中者邪!呜呼!其心厚于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汝其勉之!夫养不必丰,要于孝;利虽不得博于物,要其心之厚于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修泣而志之,不敢忘。

先公少孤力学,咸平三年进士及第,为道州判官,泗绵二州推官;又为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泷冈。

太夫人姓郑氏,考讳德仪,世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俭仁爱而有礼;初封福昌县太君,进封乐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家少微时,治其家以俭约,其后常不使过之,曰:“吾儿不能苟合于世,俭薄所以居患难也。”其后修贬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贫贱也,吾处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

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禄而养。又十有二年,烈官于朝,始得赠封其亲。又十年,修为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终于官舍,享年七十有二。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枢密,遂参政事,又七年而罢。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盖自嘉祐以来,逢国大庆,必加宠锡。皇曾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曾祖妣累封楚国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祖妣累封吴国太夫人。皇考崇公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皇妣累封越国太夫人。今上初郊,皇考赐爵为崇国公,太夫人进号魏国。

于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呜呼!为善无不报,而迟速有时,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积善成德,宜享其隆,虽不克有于其躬,而赐爵受封,显荣褒大,实有三朝之锡命,是足以表见于后世,而庇赖其子孙矣。”乃列其世谱,具刻于碑,既又载我皇考崇公之遗训,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于修者,并揭于阡。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鲜,遭时窃位,而幸全大节,不辱其先者,其来有自。 熙宁三年,岁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行兵部尚书,知青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充京东路安抚使,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修表。


九歌·大司命

先秦屈原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

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

君回翔兮㠯下,逾空桑兮从女。

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

吾与君兮齐速,导帝之兮九坑。

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

壹阴兮壹阳,众莫知兮余所为。

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

老冉冉兮既极,不寖近兮愈疏。

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

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

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

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为?


九怀

两汉王褒

匡机

极运兮不中,来将屈兮困穷。

余深愍兮惨怛,愿一列兮无从。

乘日月兮上征,顾游心兮鄗酆。

弥览兮九隅,彷徨兮兰宫。

芷闾兮药房,奋摇兮众芳。

菌阁兮蕙楼,观道兮从横。

宝金兮委积,美玉兮盈堂。

桂水兮潺湲,扬流兮洋洋。

蓍蔡兮踊跃,孔鹤兮回翔。

抚槛兮远望,念君兮不忘。

怫郁兮莫陈,永怀兮内伤。

通路

天门兮墬户,孰由兮贤者?

无正兮溷厕,怀德兮何睹?

假寐兮愍斯,谁可与兮寤语?

痛凤兮远逝,畜鴳兮近处。

鲸鱏兮幽潜,从虾兮游陼。

乘虬兮登阳,载象兮上行。

朝发兮葱岭,夕至兮明光。

北饮兮飞泉,南采兮芝英。

宣游兮列宿,顺极兮彷徉。

红采兮骍衣,翠缥兮为裳。

舒佩兮綝纚,竦余剑兮干将。

腾蛇兮后从,飞駏兮步旁。

微观兮玄圃,览察兮瑶光。

启匮兮探筴,悲命兮相当。

纫蕙兮永辞,将离兮所思。

浮云兮容与,道余兮何之?

远望兮仟眠,闻雷兮阗阗。

阴忧兮感余,惆怅兮自怜。

危俊

林不容兮鸣蜩,余何留兮中州?

陶嘉月兮总驾,搴玉英兮自修。

结荣茝兮逶逝,将去烝兮远游。

径岱土兮魏阙,历九曲兮牵牛。

聊假日兮相佯,遗光燿兮周流。

望太一兮淹息,纡余辔兮自休。

晞白日兮皎皎,弥远路兮悠悠。

顾列孛兮缥缥,观幽云兮陈浮。

钜宝迁兮砏磤,雉咸雊兮相求。

泱莽莽兮究志,惧吾心兮懤懤。

步余马兮飞柱,览可与兮匹俦。

卒莫有兮纤介,永余思兮怞怞。

昭世

世溷兮冥昏,违君兮归真。

乘龙兮偃蹇,高回翔兮上臻。

袭英衣兮缇[糹習],披华裳兮芳芬。

登羊角兮扶舆,浮云漠兮自娱。

握神精兮雍容,与神人兮相胥。

流星坠兮成雨,进瞵盼兮上丘墟。

览旧邦兮滃郁,余安能兮久居。

志怀逝兮心懰栗,纡余辔兮踌躇。

闻素女兮微歌,听王后兮吹竽。

魂悽怆兮感哀,肠回回兮盘纡。

抚余佩兮缤纷,高太息兮自怜。

使祝融兮先行,令昭明兮开门。

驰六蛟兮上征,竦余驾兮入冥。

历九州兮索合,谁可与兮终生。

忽反顾兮西囿,睹轸丘兮崎倾。

横垂涕兮泫流,悲余后兮失灵。

尊嘉

季春兮阳阳,列草兮成行。

余悲兮兰生,委积兮从横。

江离兮遗捐,辛夷兮挤臧。

伊思兮往古,亦多兮遭殃。

伍胥兮浮江,屈子兮沉湘。

运余兮念兹,心内兮怀伤。

望淮兮沛沛,滨流兮则逝。

榜舫兮下流,东注兮磕磕。

蛟龙兮导引,文鱼兮上濑。

抽蒲兮陈坐,援芙蕖兮为盖。

水跃兮余旌,继以兮微蔡。

云旗兮电骛,倏忽兮容裔。

河伯兮开门,迎余兮欢欣。

顾念兮旧都,怀恨兮艰难。

窃哀兮浮萍,汎淫兮无根。

蓄英

秋风兮萧萧,舒芳兮振条。

微霜兮眇眇,病殀兮鸣蜩。

玄鸟兮辞归,飞翔兮灵丘。

望谿谷兮滃郁,熊罴兮呴嗥。

唐虞兮不存,何故兮久留?

临渊兮汪洋,顾林兮忽荒。

修余兮袿衣,骑霓兮南上。

乘云兮回回,亹亹兮自强。

将息兮兰皋,失志兮悠悠。

蒶蕴兮霉黧,思君兮无聊。

身去兮意存,怆恨兮怀愁。

思忠

登九灵兮游神,静女歌兮微晨。

悲皇丘兮积葛,众体错兮交纷。

贞枝抑兮枯槁,枉车登兮庆云。

感余志兮惨栗,心怆怆兮自怜。

驾玄螭兮北征,曏吾路兮葱岭。

连五宿兮建旄,扬氛气兮为旌。

历广漠兮驰骛,览中国兮冥冥。

玄武步兮水母,与吾期兮南荣。

登华盖兮乘阳,聊逍遥兮播光。

抽库娄兮酌醴,援瓟瓜兮接粮。

毕休息兮远逝,发玉軔兮西行。

惟时俗兮疾正,弗可久兮此方。

寤辟摽兮永思,心怫郁兮内伤。

陶壅

览杳杳兮世惟,余惆怅兮何归。

伤时俗兮溷乱,将奋翼兮高飞。

驾八龙兮连蜷,建虹旌兮威夷。

观中宇兮浩浩,纷翼翼兮上跻。

浮溺水兮舒光,淹低佪兮京沶。

屯余车兮索友,睹皇公兮问师。

道莫贵兮归真,羡余术兮可夷。

吾乃逝兮南娭,道幽路兮九疑。

越炎火兮万里,过万首兮嶷嶷。

济江海兮蝉蜕,绝北梁兮永辞。

浮云郁兮昼昏,霾土忽兮塺々。

息阳城兮广夏,衰色罔兮中怠。

意晓阳兮燎寤,乃自诊兮在兹。

思尧舜兮袭兴,幸咎繇兮获谋。

悲九州兮靡君,抚轼叹兮作诗。

株昭

悲哉于嗟兮,心内切磋。

款冬而生兮,凋彼叶柯。

瓦砾进宝兮,捐弃随和。

铅刀厉御兮,顿弃太阿。

骥垂两耳兮,中坂蹉跎。

蹇驴服驾兮,无用日多。

修洁处幽兮,贵宠沙劘。

凤皇不翔兮,鹑鴳飞扬。

乘虹骖蜺兮,载云变化。

焦明开路兮,后属青蛇。

步骤桂林兮,超骧卷阿。

丘陵翔儛兮,谿谷悲歌。

神章灵篇兮,赴曲相和。

余私娱兹兮,孰哉复加。

还顾世俗兮,坏败罔罗。

卷佩将逝兮,涕流滂沲。

乱曰:

皇门开兮照下土,株秽除兮兰芷睹。

四佞放兮後得禹,圣舜摄兮昭尧绪,

孰能若兮原为辅。


惜誓

两汉贾谊

惜余年老而日衰兮,岁忽忽而不反。

登苍天而高举兮,历众山而日远。

观江河之纡曲兮,离四海之霑濡。

攀北极而一息兮,吸沆瀣以充虚。

飞朱鸟使先驱兮,驾太一之象舆。

苍龙蚴虯于左骖兮,白虎骋而为右騑。

建日月以为盖兮,载玉女于後车。

驰骛于杳冥之中兮,休息虖昆仑之墟。

乐穷极而不厌兮,愿从容虖神明。

涉丹水而驰骋兮,右大夏之遗风。

黄鹄之一举兮,知山川之纡曲。

再举兮,睹天地之圜方。

临中国之众人兮,讬回飙乎尚羊。

乃至少原之野兮,赤松、王乔皆在旁。

二子拥瑟而调均兮,余因称乎清商。

澹然而自乐兮,吸众气而翱翔。

念我长生而久仙兮,不如反余之故乡。

黄鹄後时而寄处兮,鸱枭群而制之。

神龙失水而陆居兮,为蝼蚁之所裁。

夫黄鹄神龙犹如此兮,况贤者之逢乱世哉。

寿冉冉而日衰兮,固儃回而不息。

俗流从而不止兮,众枉聚而矫直。

或偷合而苟进兮,或隐居而深藏。

苦称量之不审兮,同权概而就衡。

或推迻而苟容兮,或直言之谔謣。

伤诚是之不察兮,并纫茅丝以为索。

方世俗之幽昏兮,眩白黑之美恶。

放山渊之龟玉兮,相与贵夫砾石。

梅伯数谏而至醢兮,来革顺志而用国。

悲仁人之尽节兮,反为小人之所贼。

比干忠谏而剖心兮,箕子被发而佯狂。

水背流而源竭兮,木去根而不长。

非重躯以虑难兮,惜伤身之无功。

已矣哉!

独不见夫鸾凤之高翔兮,乃集大皇之野。

循四极而回周兮,见盛德而後下。

彼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

使麒麟可得羁而係兮,又何以异虖犬羊?


大招

先秦屈原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

春气奋发,万物遽只。

冥凌浃行,魂无逃只。

魂魄归来!无远遥只。

魂乎归来!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

东有大海,溺水浟浟只。

螭龙并流,上下悠悠只。

雾雨淫淫,白皓胶只。

魂乎无东!汤谷寂寥只。

魂乎无南!南有炎火千里,蝮蛇蜒只。

山林险隘,虎豹蜿只。

鰅鳙短狐,王虺骞只。

魂乎无南!蜮伤躬只;

魂乎无西!西方流沙,漭洋洋只。

豕首纵目,被发鬤只。

长爪踞牙,诶笑狂只。

魂乎无西!多害伤只。

魂乎无北!北有寒山,趠龙赩只。

代水不可涉,深不可测只。

天白颢颢,寒凝凝只。

魂乎无往!盈北极只。

魂魄归来!闲以静只。

自恣荆楚,安以定只。

逞志究欲,心意安只。

穷身永乐,年寿延只。

魂乎归来!乐不可言只。

五谷六仞,设菰梁只。

鼎臑盈望,和致芳只。

内鸧鸽鹄,味豺羹只。

魂乎归来!恣所尝只。

鲜蠵甘鸡,和楚酪只。

醢豚苦狗,脍苴蒪只。

吴酸蒿蒌,不沾薄只。

魂兮归来!恣所择只。

炙鸹烝凫,煔鹑敶只。

煎鰿膗雀,遽爽存只。

魂乎归来!丽以先只。

四酎并孰,不涩嗌只。

清馨冻饮,不歠役只。

吴醴白蘖,和楚沥只。

魂乎归来!不遽惕只。

代秦郑卫,鸣竽张只。

伏戏《驾辩》,楚《劳商》只。

讴和《扬阿》,赵萧倡只。

魂乎归来!定空桑只。

二八接舞,投诗赋只。

叩钟调磬,娱人乱只。

四上竞气,极声变只。

魂乎归来!听歌譔只。

朱唇皓齿,嫭以姱只。

比德好闲,习以都只。

丰肉微骨,调以娱只。

魂乎归来!安以舒只。

嫮目宜笑,娥眉曼只。

容则秀雅,稚朱颜只。

魂乎归来!静以安只。

姱修滂浩,丽以佳只。

曾颊倚耳,曲眉规只。

滂心绰态,姣丽施只。

小腰秀颈,若鲜卑只。

魂乎归来!思怨移只。

易中利心,以动作只。

粉白黛黑,施芳泽只。

长袂拂面,善留客只。

魂乎归来!以娱昔只。

青色直眉,美目媔只。

靥辅奇牙,宜笑嘕只。

丰肉微骨,体便娟只。

魂乎归来!恣所便只。

夏屋广大,沙堂秀只。

南房小坛,观绝霤只。

曲屋步壛,宜扰畜只。

腾驾步游,猎春囿只。

琼轂错衡,英华假只。

茝兰桂树,郁弥路只。

魂乎归来!恣志虑只。

孔雀盈园,畜鸾皇只!

鵾鸿群晨,杂鶖鸧只。

鸿鹄代游,曼骕驦只。

魂乎归来!凤凰翔只。

曼泽怡面,血气盛只。

永宜厥身,保寿命只。

室家盈廷,爵禄盛只。

魂乎归来!居室定只。

接径千里,出若云只。

三圭重侯,听类神只。

察笃夭隐,孤寡存只。

魂兮归来!正始昆只。

田邑千畛,人阜昌只。

美冒众流,德泽章只。

先威后文,善美明只。

魂乎归来!赏罚当只。

名声若日,照四海只。

德誉配天,万民理只。

北至幽陵,南交阯只。

西薄羊肠,东穷海只。

魂乎归来!尚贤士只。

发政献行,禁苛暴只。

举杰压陛,诛讥罢只。

直赢在位,近禹麾只。

豪杰执政,流泽施只。

魂乎来归!国家为只。

雄雄赫赫,天德明只。

三公穆穆,登降堂只。

诸侯毕极,立九卿只。

昭质既设,大侯张只。

执弓挟矢,揖辞让只。

魂乎来归!尚三王只。


九歌·礼魂

先秦屈原

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

姱女倡兮容与;

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九歌·东皇太一

先秦屈原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

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

陈竽瑟兮浩倡;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泰州海陵县主簿许君墓志铭

宋代王安石

君讳平,字秉之,姓许氏。余尝谱其世家,所谓今泰州海陵县主簿者也。君既与兄元相友爱称天下,而自少卓荦不羁,善辩说,与其兄俱以智略为当世大人所器。宝元时,朝廷开方略之选,以招天下异能之士,而陕西大帅范文正公、郑文肃公争以君所为书以荐,于是得召试,为太庙斋郎,已而选泰州海陵县主簿。贵人多荐君有大才,可试以事,不宜弃之州县。君亦常慨然自许,欲有所为。然终不得一用其智能以卒。噫!其可哀也已。

士固有离世异俗,独行其意,骂讥、笑侮、困辱而不悔,彼皆无众人之求而有所待于后世者也,其龃龉固宜。若夫智谋功名之士,窥时俯仰以赴势物之会,而辄不遇者,乃亦不可胜数。辩足以移万物,而穷于用说之时;谋足以夺三军,而辱于右武之国,此又何说哉!嗟乎!彼有所待而不遇者,其知之矣。

君年五十九,以嘉祐某年某月某甲子葬真州之扬子县甘露乡某所之原。夫人李氏。子男瓌,不仕;璋,真州司户参军;琦,太庙斋郎;琳,进士。女子五人,已嫁二人,进士周奉先、泰州泰兴县令陶舜元。

铭曰:有拔而起之,莫挤而止之。呜呼许君!而已于斯,谁或使之?